【散文】槲寄生
春分
两点一线，那只属于太阳和地球，不属于校园和公寓楼。今天北纬四十度的光线等分昼夜，今天下午五点钟的校门应声打开。同学们的路线在此分开，而校门和十字路口之间的距离，是你我路线重合之处。
我需要等待路灯变绿径直穿过，你则在灯尚为红色时右拐离开。不过路口的红灯很长，所以我们不把太阳下山的时刻放在心上，行走的速度便如樱花飘落的速度，整段路要用一阵子才走得完。
时间再长，也长不过要背的文言文，我这么说，你就笑，说那是因为我缺根筋，偏偏默写时漏掉“吾射不亦精乎”中间两个字。时间再长，也长不过反应的方程式，你这么说，我就笑，说那是因为你少根弦，加热高锰酸钾对你来说真的是令人窒息的操作。
但越往后，那些文言文和方程式就愈发暗淡，那些路旁的景色和路口的红绿灯却愈发清晰。何时景色停留在春天不再更替，何时红绿灯固定在红色阻塞交通，这两个不切实际的念头随着我和路口逐渐缩短的距离，不切实际地逐渐膨胀。
绿灯开始闪烁，身旁有些行人跑了起来。你推了推低着头走路的我：春困秋乏也不至于连放学都这么萎靡吧！真是没办法，我可不陪你等红灯哦！
像往常一样，你转身走在右转的斑马线上，搅动的气流混合着春天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想抬头去嗅。
但是我不能抬头，一抬头就止不住地想要收集所有的春愁；我也不能回头，一回头就停不下地想要寻找你的眼眸。
夏至
夏天的日照很长，好像宇宙没有尽头的熵增。
如果一切都有气味的话，夏天应该没有汗水的气味。整理卷子时飘起的淡淡油墨味，跑过弯道时散发的厚重塑胶味，驻足路口时隐约的沥青融化味，是夏天的气味。
可能不止这些，还有闻不到的气味，比如那个决定着我回家前，和你放学后走多久的红绿灯。
每天放学后我都要参加田径训练，夕阳十分，我最后一次跑过弯道，总能看到你从教学楼中走出，脚步朝向操场大门。所以，冲刺最快，同时也最慢。四十分钟的十千米，回忆起来，最后一百米可以占去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里，我分不清葡萄糖和乳酸的味道。
“不错，进步很快。”老师一掐表，“老规矩，跑完了可以提前回家。”我把包甩上肩膀，简单地调整呼吸，却再次跑了起来，你站在操场大门边迎接。
“话说你是每天都找老师答疑吗？”我拿着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你不也是每天都跑步嘛。”你睫毛弯弯。
“完喽，明天有默写，我文言文还没背下来呢。”
“完喽，明天要测八百，我已经两周没练了。”
没事，还有一阵子天才会黑，有的是时间。离信号灯变红也还遥远。
“走啊，你跑傻啦？果然是肌肉发达头脑简单嘛。”你转头看杵在绿灯面前的我。
“就当是寡人同情你跑不快吧！”我开玩笑道。你假装生气向我挥着拳头，头发也跟着摇曳。
我才发现放学路旁的行道树，竟然这么茂盛。茂盛到停下脚步，就可以感受到树叶扇动的阵阵清风，不过这并不是最好的代表夏天的事物。如果要我用一件物品代表夏天，那应该是你飘在脑后的长发，因为它不会落叶归根。
是时间太长还是流逝得太慢？明天显得很遥远啊。所以，信号灯啊，你就固定在绿灯这里不要变了吧。
正想着，车流止住，你向前走去。柏油路上轻盈的脚步，有些与塑胶跑道上跃动的脚步相类似。我想俯身去看。
但是我不能俯身，一俯身就止不住地感受了夏季的气温；我也不能转身，一转身就停不下地领会了落叶归根。
秋分
笑声很大，哭声很大，那蝉是在笑还是在哭？
不论如何，它也将一并与那些黄色的落叶回到它们的起点，开始新的一轮生命历程，正如开学总在季节交替时猝不及防地到来。
暂且可以把“天凉好个秋”的心情归结于此。
相同的温度和日照，就意味着一定要飘落些个东西。春天是花瓣，而现在只剩下树叶。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花瓣会分开来飘落，而树叶飘落时至少保持完整。
想法明明是个捉摸不透的东西，语文题目却妄想着区分它的优虐。我就是觉得秋天没有忧伤只有丰收，分就被扣光了，谁叫题目要求“根据《丑奴儿》谈谈你印象中的秋天”嘛。
又要被你笑话“缺根筋”了。
但为什么连人都说不出来的东西，被各个季节中的景物说了个遍呢。
那就让我在秋天沉默寡言吧，我的思念已经委托路旁的景色传递了。
所以你看到了吗？
“为什么又是绿灯，要说是巧合，频率也太高了吧。”你站在路口，“最近你真是太幸运了，都不用等灯。”下一秒，信号灯就变成了黄色，然后变红，发出“可以通行”的滴滴声。
“哈哈，打脸了吧。那就拜拜——”
奇怪了，明明信号灯是红色的，你却不走。
“这样平衡一点。”你看着我疑惑的眼神解释道。
我接着装不懂以避免错觉，可是你的样子，混合着沙沙作响的西北风一并灌入感官。
你看到了吧。
也许我总要涉足，一涉足就停下了婴儿般的脚步；也许我总要驻足，一驻足就止住了潮水般的倾诉。
冬至
我想在冬至那天，在教室门框上绑一只槲寄生。第二天一放学，平安夜便将校园笼罩在一年中最漫长的黑夜中。那时，我也许就不用在意放学路上的信号灯，是否左右着我们分开的时刻了。
因为人在表达重要的事情时 往往会用语言之外的方式。
心里的想法不一定要经过嘴 也可以只经过嘴的嘛。
所以这一天放学后，当你即将走出教室时，我会走向槲寄生下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