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养母生母【十】

冬天里捡破烂最是艰难，强劲的寒风扑打在刘小兰躲无可躲的脸上。尽管她用棉毛围巾从头包到脖子处，可冰凉刺骨的寒风还是钻着缝儿渗透进来。

刘小兰穿着笨重的厚棉衣，踩着棉毛鞋，全副武装的包裹着，像个臃肿的老太太日复一日的穿梭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

这天，刘小兰蹲着三轮车去了郊外。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顿时让她无处可藏，只有使劲的踩着脚踏板迎着风雨，形单影只的骑行在那条修长的马路上，瞬间便被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等她浑身冷冰冰的回到租房，头开始剧烈疼痛。她强打着精神烧了点热水，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又打来一盘热水泡脚，试图以这样最简单直接的方式驱赶体内的寒气。

一番折腾，张梅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床上，饭也没吃，窝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她闭着眼睛，皱紧了眉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要去医院，她既没钱，也没那力气左右折腾，拾破烂的钱除了吃饭，都打寻人启事去了。

她也不想回家，不想妈妈爸爸为自己担心。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小兰在床上挣扎了好久，才晃晃悠悠的爬起来，她接通电话，无力的闭着眼睛“吱”了一声。

电话那头妈妈的的声音急促的响起：“兰儿，你还好吗？刚刚张良明单位上那个老王的媳妇到我们家来了，她联系不到你，直接到这里来找你，还给我们带了好些高档礼物呢！不过，听她说着，好像是良明出事了。具体情况她也没细说，她只问你和浩浩的事，要了你的电话去。她还说，有时间了会联系你。她刚刚才走呢，开的一个新车呢，精神头可比从前好呐……”

张小兰把电话贴在耳边，一声不吭的听着妈妈一阵说着，依然眉头紧锁，一只手不停的揉搓着天然穴的位置，试图缓解头部一阵阵袭来的剧烈疼痛。

等妈妈挂断电话，她继续缩回了被子里，心里似翻江倒海，五味杂陈。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心里很是酸楚。

想着妈妈的话，刘小兰漠然一笑，心想着：“翠芝都开上车了，该是老王也高升了吧！”

她想着从前和老王媳妇梁翠芝一起打麻将时的情景，总是翠芝输得几块钱就叽叽歪歪的一张脸耸拉着，一副老不高兴的样子。她俩一起去逛街，梁翠芝特别的喜欢逛服装店，挨个店的看，看上的衣服也总要试穿个遍，试遍了一条街，也只是犹犹豫豫的挑上一两件，最后还要和店主磨叽价格好一阵。可不像刘小兰，想买什么就买。刘小兰和她一起出街，吃饭的事，基本上都是小兰买单，她理所当然的占着那点小便宜。

过去的种种，像电影幻灯片一样的一幕幕呈现在她的脑海里，那是她曾经的生活痕迹。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刘小兰心里百般滋味。听着说张良明出事了，她还在乎吗？在乎吧，可他们还有什么关系呢？不在乎吧，她的心里又在难受些什么？

她现在念的想的都是她的宝贝儿子，她的浩儿到底在哪里？每次生病，她就害怕，害怕自己就这么倒了再也起不来，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的浩儿。

反反复复的头疼，发烧，使得刘小兰一宿无眠，终于看到了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她挣扎着从被子里钻出来，强打起精神，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继续她每天的工作。可还没走出到街口，一阵眩晕，身体似乎就要倒下去，她只得又推着三轮车回来。

她拖着软弱无力的身体，到附近的小店买了些红糖，生姜，买了几桶泡面，准备在租房里再养养病。不能去医院，自己也还得好好养养，不照顾好自己，谁能照顾自己呢？没找到我的儿子之前，可不能先垮了。刘小兰总是这样想着，也总是这样给自己鼓把劲，撑着她风雨飘摇的生活。

回到租房，刘小兰为自己泡上一大杯的红糖姜水，又烧了一大桶水，洗了个热水澡。红糖和生姜，她这次买了很多，想着多预备着点，在外面风吹雨淋的日子，感冒的时候也多。

一天没吃东西了，刘小兰饿得慌，赶忙为自己泡了一桶泡面。吃完，又为自己烧了一大桶水泡脚，出了好大一身汗，确实感觉舒服了很多。躺在被窝里，直睡到第二天天亮，精神头才算是恢复了。

一清早，她蹲着三轮车又去了大街小巷拾破烂，贴通告。这时，一个电话打过来了，那是一个熟悉的号码，张良明的。小兰蹲在街角一动不动的望着闪亮的手机屏幕，她的爱和恨随着电话铃声上下波动。

电话铃声响了一阵又一阵，越发急促的样子，似乎电话那头不等到她的回应不罢休。小兰咬了咬唇，按下了接听健。

电话那头，张良明顿了顿，轻轻的唤了声：“喂，是小兰吗？……你还好吗？……有浩浩的消息吗？”

小兰听着电话那头顿了又顿，很是低层的，还掺杂着阵阵哽咽的声音。后来，就听到张良明一声声地在电话里嚎嚎大哭。

小兰举着电话，也跟着热泪盈眶，她默默的咬紧嘴唇，跟着电话那头的张良明一阵阵的哭着。

过了一会儿，张良明才说着：“小兰，好好的家被我们毁了，不，是我毁的。对不起，都是我造的孽，是我自作自受。现在，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你替我好好活下去，找到咱们的浩儿。我把事情都交代给了老王，我放了些东西在他那儿，让他转交给你。”

然后，又过了许久，他又来了一句：“小兰，我能不能见你一面，我想再见见你……”

小兰听着他问了一句又一句，只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找不到浩儿，我和你死生不复相见。”

说完，刘小兰挂掉了电话。她的心里淌着血，眼泪顺着眼角流个不停。她把头巾更包紧了些，蹲着三轮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使劲的蹲着……

听着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声音，挂掉电话，张良明又是哭着又是笑着。他喃喃自语：“回不了头了，浩儿，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该死……”

想着自己身后的大坑，他已经填不起了。都是这个女人害的，不得知足，贪心不足蛇吞象，要了复式楼还不满足，还逼着买郊区别墅，张良明的贪欲被他越掘越深，已经越走越远。他知道他回不了头，也摆脱不了这个女人，她手里握着太多张良明害怕的秘密。她带给了他毁灭，他也要带着她一起毁灭。

张良明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来到公司37楼楼顶，站在边沿，看着眼前一座座的参天大楼，底下如蚂蚁般渺小的人流，车流。他又笑了，争什么呀，世界上芸芸众生的东西，他能争得完？争来争去，他又争来了些什么？

他顿悟得太晚了，回不去了，浩儿爸爸对不起你啊，小兰，我也对不起你啊，说完，他张开双臂，纵身跃了下去。

这天，小兰攒着几百块钱，来到了大街上，买了一身稍微好点的衣服，好好的装扮了一番。今天，她要去见见老王的老婆梁翠芝，也不能太寒酸。

来到咖啡厅，翠芝早已坐在了那里。确实，精神头不似从前那般家庭主妇的沧桑感，多了一份雍容华贵，穿金戴银的很是一派贵妇的样子，那也是小兰曾经的样子。

小兰浅浅的笑着，慢慢的走过去，喊了声：“翠芝，好久不见……”

翠芝看着小兰，愣了会儿神，差异于这些年小兰那扑面而来的的沧桑感。她笑了笑，对着小兰一阵亲切的问长问短：“小兰啊，几年不见你了，也联系不到你，你在哪里啊？你过得还好吗？真想你啊，你不在那里，我们打牌也少了个腿，总是凑不齐一桌，也没几个人和我去逛街，总是你不似他们那般小家子气，还是你呀，最能称我的心。”

刘小兰一言不发的听着她一阵唠嗑，对着翠芝只是一抹浅笑。心里笑着：是啊，谁像她那样，不和你计较呢，除了她，谁会忍着你那总是攻于算计的心，总怕自己吃亏了，啥都丁是丁卯是卯呢。

梁翠芝一边不停的说着，一边招呼小兰坐下，很是大方的拿出菜单，递给小兰，直叫小兰随便点自己喜欢吃的。

小兰没什么心思，只是随意点了一杯咖啡，她并没有那个享受美食的心情，她淡淡的问了句：“你和老王这些年还好吗？那天，我妈说你去了我家找我，买了好些东西，你太客气了。还有，我听说你们家老王也升职了？”

翠芝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慌乱，面色不再那么平静，她埋头搅动着杯里的咖啡，怔怔地望着小兰。她略过这个话题，转而带着些不安的神情，欲言又止的问道：“小兰，浩浩的事……”

刘小兰看着翠芝奇怪的神情，不出声，也没多想。只是定定的望着玻璃窗外拥挤的人流，车流。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怎么就是看不到她的浩儿。

翠芝看着她出神的样子，也不再过问。她顿了顿又说道：“小兰，你和张良明联系过吗？”

小兰望着翠芝，缓缓的说道：“昨天，他联系上了我，是找你要的联系方式吗？”

自从小兰离开那里后，她换的手机号码谁都没有通知，通讯录里只有她为数不多的几位亲人。

翠芝的神情里开始布满了看不透的忧伤，她看了看刘小兰，埋头说着：“张良明前几天上了我家一趟，他交代了老王很多事情，他出事了。他掏的空太大，已经补不上了。他委托我去一趟你的老家，他找不到你，也联系不上你，便托我去你娘家打听你的消息……”

翠芝缓缓的说着，看着小兰默不作声，眼里热泪盈眶。她接着说：“后来，我就去了你家，会不到你，就向你的家人要了你的联系方式。回到城里，我就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了张良明。他联系过你吗？”

刘小兰擦了擦眼角不自觉淌下的泪，顿了顿说：“昨天…他打过电话给我……”

翠芝当即放下在杯里搅动的勺子，急切的问到：“那，你有没有去见他一面呢？”

刘小兰苦笑两声，说道：“我们都搞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见的呢？而且浩儿也没找到，我恨他都恨不完呢？”

翠芝叹了口气，露出无比同情的神情说道：“唉，可怜的孩子，多好的一个娃，你俩闹这么大的一个差错啊。”

后来，翠芝又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着小兰：“那，你知道张良明的事情吗？”

刘小兰看着翠芝略显慌张的样子，淡淡的
笑着说：“他能有什么事呢，金屋藏娇的日子，过得醉生梦死。”

翠芝捧着杯子，喝了两口咖啡，带些讽刺的说道：“什么金屋藏娇啊，我看是藏的毒药呢，慢性毒药，把人慢慢的毒死了，张良明被这个女人拖着越走越远，走得没方向了，再也回不来。”

刘小兰满腹疑惑，望着翠芝那好似愤愤不平的样子问着：“他出什么事了吗？”

翠芝啜了一口咖啡，拿勺子又拌了拌说道：“他上个月被人举报，事情揭露了，贪了三百多万呢！”

刘小兰喝着咖啡的手抖了抖，她望着翠芝淡然一笑，说着：“唉，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人啦，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都是钱害的，没有那么多的钱，人的日子还更好过呢，干嘛非得丢了命去奔那点钱啊。”

翠芝摇摇头，一阵叹息，说道：“钱是害人，有钱能使鬼推磨，都是一念之间，好人坏人就是隔那一条沟啊。可没钱也不行，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张良明就是被钱害死的，好好的一个人，说没都没了。”

刘小兰听着，端着咖啡的手一阵抖动，咖啡都洒在了身上，她慌忙的把杯子放在桌上，眼泪也跟着滴在了手背上。她抬起头望着翠芝，不安的问着：“他，怎么了，什么是说没就没了……”

翠芝满脸疑惑着，对着刘小兰说着：“你不知道吗？昨天下午自杀了，从公司楼顶跳下去了……”

昨天下午，张良明不是还给她打电话了吗？怎么就？难道他是在和她道别，怪不得说了那些奇怪的话。

刘小兰热泪盈眶，眼睛模糊了咖啡橱窗外。她一阵苦笑道：“作茧自缚啊，他走了，浩浩也不见了，只留我还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苟活着。”

刘小兰的心里好像被什么撕裂开了的难受，揪心，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情。想着他们的从前，都是好好的，后来，怎么就变那样了。她除了恨，还有埋在心底深处的情啊，早知道他是走这一步，我该去见他的，我们的浩儿还没有找到，他就没有爸爸了……

刘小兰伤心不已的趴在桌子上，顾不得别人的异样眼光，她难受啊，钻心的难受，连肩膀也随着她的哭泣抖动着。翠芝看着刘小兰这副光景，也跟着掉了眼泪，她从包里轻轻的掏出一个文件夹，这是张良明早就备好的后路，他最后要留给家人的东西。在他的心里，刘小兰还是他的家人。

翠芝把文件夹对着刘小兰推去，然后，缓缓的说着：“小兰，这是张良明生前委托老王保管的东西。他心里一直愧疚了这些年，他自责，他说这是他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了。”

刘小兰缓缓的抬起头，颤抖的双手抚摸着文件袋，她泪眼婆娑的打开封口，里面有一张银行卡，还有一本房产证，还有一个张良明身前佩戴的劳力士手表。

打开房产证，那是价值不菲的一套150平的某市区高档住宅，里面赫然夹着一张留言，那是张良明早就写好的遗言。

“小兰，对不起，再也见不到你，我也不配，这个家都是我一手造成的，由我来承受，我有愧于你和浩儿，是我的贪欲毁了我们这个家，曾经也那么美好的家。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把浩浩找回来，你和浩浩好好的活下去，银行密码是你的生日加浩浩的生日尾数，里面有60万块钱。这块手表我戴过，留给你和浩浩也是个念想，还有那套房子是我为你娘俩安排的一处安身之所，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些了。我走了，下辈子，我再来做你们的家人，弥补我这世对你们的亏欠。”

看到这里，刘小兰泣不成声，眼泪一滴滴的滴在了这张绿色的银行卡面上，她抬起头向翠芝问道：“翠芝，他一向很小心的，我了解他，他做事前后都会安排好，总是百密而无一疏的。怎么会被人举报了呢？”

翠芝眼里闪过一阵惊慌，她躲避着刘小兰的视线，埋着头只说了声：“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刘小兰不再出声，她紧紧的拽着这些文件夹，站起身来说道：“翠芝，谢谢你们，我先走了。”

翠芝慌忙站起来，眼泪滴了出来，对着小兰说了声：“小兰，对不起，我……”

刘小兰看着梁翠芝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拉着翠芝的手说着：“你帮我保管了这些东西，怎么会对不起我呢，我该谢谢你才是。”

刘小兰一路扶着咖啡厅的桌子，缓缓的移动着脚步。翠芝再一次在她的背后对着她轻声的说着：“小兰，你好好的活下去，把浩浩找回来，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吧。还有，忘了告诉你，那个女人也死了，张良明用安眠药弄死的，两人都走了……”

刘小兰听着，定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消失在热闹拥挤的街市。

翠芝看着小兰默默走开的背影，心里也充满了愧疚。原来，这个告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而老王听了他的枕边风，再借着她背后使的风，才走马上位。

老王和张良明十几年的朋友兼同事，从县城一路走到市里。老王是个老实人，做事一板一眼的比较规矩。而张良明比较圆滑，很会处理各种人际关系，在职场里走得顺顺溜溜。

张良明一路从普通职员，从科长到主任，一路往上走。老王在他的职位上本本份份，不善很多交际，而张良明好各种周旋，一路攀升。

张良明得空会去老王那里喝喝酒，两人下下棋，总会跟老王说说体己的心里话。也只有在老王面前，张良明才会卸掉那官场上的一套伪装，一身污秽。

那天，张良明帮人办了事，差人收了钱，事办好了，可那人却漏了嘴，几经周折，把张良明抖了出来。

张良明四处周旋，打点，感觉事情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范围，一百多万的款子，口子大了，自己一时半会儿填不了。

张良明很是烦躁，去找老王喝酒，把自己撂下的事都告诉了老王？他做的事，老王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只是自己不去参与，睁只眼睛闭只眼睛而已。但是，也曾间接点拨他：“良明啊，我们俩打小一起走过来的，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但是，有些事啊，我看着不太稳妥，我也不想你把好好的路子走歪了，稍微歪点不会有大问题，可歪狠了，可就掉下去了。”

老王看着张良明职位越走越高，路子越走越宽，也越走越偏，曾多次这样旁敲侧击的提醒过。特别是，自打浩浩走失，他们夫妻俩离婚了，老王就很是把这事说得更重，曾数次规劝张良明：“良明，家已经散了，再不能丢铁饭碗了，你要离开那个祸害你的女人，红颜祸水就是这样啊。信我的，早点和那个女人断得干干净净的，不然，你就要被她毁了。”

张良明又何曾不想离开那个害她越走越远的女人，可是，他已经离不开了，她和这个女人像一团乱麻，揪在一起，已经扯不清了。

张良明把老王当了知己，也觉得他是现在这个危机时刻唯一信得过的人。他知道他这次可能躲不过了，便为自己想好了后路，不是为了自己，算是为了他的家人。他这次捅娄子太大，没法补了，全抄了家也补不齐了。

这天，他把一个文件袋交到老王手里，很是郑重其事的对他说：“老王，我出事了，出大篓子了，眼下东窗事发，我这次要栽了，是在劫难逃，当初我该早点听你的劝告的。”

老王声色凝重，沉顿了半饷才缓了缓说：“唉，人啦，不到黄河心不死，当初你就不该啊，一步错步步错，一错再错。你看看，你是啥都得到了，可你却又是什么都失去了，失去的反而是更珍贵的。”

张良明摇摇头，满是无奈的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啦，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我死不足惜，只是心里还有一些放不下的事，要你好好的帮我守着秘密，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帮我最后一个忙。”

老王看着张良明恳切的样子，满是叹息。他抽出烟包点了一只烟，又抽出一根递给张良明，帮他点了火。看着张良明狠狠的吸着，一副末日神态。他缓缓的吐着烟雾，说着：“兄弟，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达成。”

张良明把文件袋推到老王面前，热泪盈眶的说着：“老王，封在这里面的东西，请你一定要想办法给我交到小兰手里，我死了没什么关系，只是心里放心不下小兰，更放不下我的浩儿。如今我的浩儿下落还未明，小兰也联系不上，我怕等不到那天了，只有委托你帮我满足这个心愿，我才走得安心呢！”

老王看着张良明绝望的样子，安慰着他说：“良明，你去自首，坦白从宽，事情还不到那一步，还有希望，大不了你从头再来，总比这样坐以待毙好啊。”

张良明摇了摇头，一阵叹息：“老王啊。回不了了，都是那个女人害的，我的手伸得太远了，已经填不起来了。死了好，也省了和她纠缠不休。她的胃口大了，吞了我也满足不了她。一不做二不休，拉着她一起死，省得她再祸害别人。”

老王突然很是严肃，对着张良明很是大声的驳斥着：“良明，你想干什么，你可不能再干傻事了。”

张良明一阵苦笑，摇了摇头道：“我都这样了，还能干些什么傻事啊，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老王这才松了口气，对着张良明一阵好说：“良明啊，事情不到最后不能放弃，你正是圆滑的，比我强多了。不然你一路顺风顺水的走了这么远，再去想想哪里可以补的空子，找几个人周旋一下，这个坑就跳出来了。以后，金盆洗手，本份做好自己的事，再不惹那些事就好。”

张良明听着老王这么一说，眼里又有了些神采，似乎又看到了一条能杀出重围的路。他满是欣慰的对着老王说着：“唉，我张良明这辈子有你这么一个真真的兄弟也知足了，只是，还得以防万一，万一我抽不开身，你一定要好好的给我保管这个，并找到小兰交到他的手里，我也好安心啦。”

老王笑了笑，说道：“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啊，患难见真情吗？算你还是分得清真假，算是有点情义。放心吧，东西在，我在，这件事，我一定妥妥的帮你办好，你就赶紧的好好的把你的事处理好了。”

张良明听着老王这么一说心里踏实了。站起身来，准备回去。

老王拉着他，一阵挽留，说道：“兄弟，咱俩好久没有好好的喝一个了，今天，就在家里好，没有拘束，咱哥俩好好叙叙旧。”

说完，对着客厅里的翠芝一阵吩咐：“翠芝啊，你待会儿去市场买点酱牛肉来，我们哥俩要好好喝喝，对了，再买点油炸花生米，还有炒个回锅肉，良明打小就爱吃这个菜。”

翠芝在客厅里正收拾着，听到老王的吩咐，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她笑呵呵的回道：“好嘞，看你高兴的，我这就去，一样的买点吧，再买点青菜。”

说完，她丢掉手里的抹布，在镜子前理了理衣服。拿着挂在玄关处柜子里的小提包，去到楼下，骑着她的小电动车就赶往菜市场。

饭间，张良明和老王推杯换盏，从儿时聊到高中，大学，县城再到市里，说着说着就像个大小孩，手舞足蹈，开怀大笑。菜凉了，翠芝又拿去加热，吃到晚间灯火通明，人流散去。

张良明走后，翠芝一边收拾餐桌，一边疑惑的问着一脸正红得像关公的老王：“老王，张良明是出什么事了吧，我咋听着像是贪污腐败泄露了？”

老王打了个响嗝，摸着鼓胀的肚子，对着翠芝一阵叹息：“唉，人啊，贪心不足蛇吞象，都是自己害自己啊。你都知道了，可千万别到处乱说。张良明现在被人查得紧，不定还会找到我们打探消息，我告诉你，你可不要乱说话，别人问起，你只说不知道就不会麻烦。可记得了？”

老王说完，缓缓的起身，嘴里还自顾自的念叨：“唉，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扭几个结巴出来。唉，人呐，就那么两个笔划，左边一撇一生，右边一捺一死，本是最简单的字，确是多么复杂的人心，又是多么复杂的人生呐。”

他径直走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当地的新闻频道。才刚看会儿，又吩咐着翠芝泡了一杯铁观音，一边喝着茶，一边盯着电视，生怕错过什么新闻似的。

翠芝在厨房里收拾着，赶忙着泡了一杯茶递过去，看着老王神色凝重，她知道这次张良明闹的事可大了。

她一边洗碗，一边想着，怪不得当初小兰家里那么多用不完的东西，各种吃的，喝的，用的，总有人赶着上门送。她可不知道有多羡慕呢，她可什么都要自己买。和刘小兰出街，她也有购物卡刷，刷不完似的，不过，她倒是蹭了不少便宜。很多时候，都是她跟在小兰后面，小兰买单，她乐得这样，反正小兰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

想着，她也一阵叹息：唉，跟着老王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她还在蹲个破电动车。说老王能力不好吗？她可不觉得，只是她家老王太一板一眼了，也不像张良明那样圆滑，会上下拉拢。

这样想着，他望了一眼已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老王，转身又去到卧室拿了一个毯子给他披上，脱掉他的鞋子，费力的把腿移到沙发上。她看着老王红屁股似的，一张憨厚的大脸，她使力的往他腿上一拍，瞪着他一阵念叨：“都像你这么老实有什么好，人家的日子过得风风火火的，我们一日三餐的冷冷清清，年年月月如此，看着人家盆满钵满，我们还是一个光光的铁饭碗。”

唉，她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叹息，她去到卫生间里一番洗漱出来。坐在老王身边，打开了她爱看的电视剧。

她的思绪即使是看着她最喜欢的古装宫斗剧，却已经无法平静。她想着张良明的事，调回市里的短短几年，竟然捞了这么多东西。房子两三套，还有郊区别墅，到底是职位不一样啊，连着刘小兰的身价都跟着水涨船高，那些人巴巴的贴着往家里送东西，送购物卡。哪像她自己，出门还得捏个算盘子，一点钱算来算去。咱老王说能力啊，可不比张良明差，资历还长个两年呢，不过是人不如张良明那么滑头。一种心里的落差由然而生，她心里这样想着，又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呼呼大睡的老王。

这天晚上，梁翠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拍了两下身旁正认真看书的老王说着：“唉，老王，你说这个张良明胆儿真够肥的，差不多就行了吧，捅这么大个窟窿。”

老王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的说着：“人啦，咱会知足哦。”

翠芝拉高了身上的被子，向老王凑近了些：“老王，你说他要翻车了，你们单位，谁最有可能提拔上去？”

老王转头瞧了眼翠芝，看她一脸好奇的样子，索性把书放在床头柜上，揉了揉眼，也窝到被子里仰头躺着，望着天花板说道：“不知道，上面自会有安排的。再说，良明这人聪明，总会想到办法脱身的。”

翠芝想了想，突然眼里闪现了不一样的光芒：“我说，整个单位，你的资历也是顶好的了，我看你机会大。你啊，别一板一眼的，也该学学人家良明的滑头，上面多些打点啊。”

老王看着翠芝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一阵笑：“呦呵，你还挺懂那些套路的啊，我打点什么咯，良明那一套，我打小学不来。讨好上面干嘛，我做好份内的事，谁能背里说我个不是。”

翠芝拍了拍他，瞪着眼睛说着：“你啊，就是太知足，你有那个能力为什么不想着去更好的利用它，升个官不好吗，让我也跟着攀攀高枝，你看，人家刘小兰，多少人巴结着她赶着送东西呢！”

老王又是一阵笑：“你呀，妇人心思，羡慕个什么，吃了别人的都要还的，你看，他们要还都还不清了。”

翠芝坐起身来，一本正经的对着老王说：“良明他那是引火自焚，贪得无厌。你要坐上去，你不是他，你有分寸，才不会落到这样地步了。我告诉你，赶明儿，你也得多多活动一下，躲在角落里把事做完了也没人知道，得多多表现一下，这次是机会，你也要争取一下。”

还说着，又凑近了老王耳边一阵絮叨：“赶明儿，我叫我妈在山里搞二十斤山茶油，叫人送了来。你挨个领导送几斤，不定下次就有你的机会了，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但是我们自己得去烙饼啊。你说是不是，我说你这次听我的。横竖着机会别丢了。”

老王看着翠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了笑，打了个翻身。沉闷片刻，叹了口气说着：“翠芝，咱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里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要干落井下石的事情啊，再说良明是我兄弟，我怎能巴望着他下马呢。唉，高处也不胜寒啦，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啊，随天意去安排吧。”

说完，他爬起身关了床头灯，背对着翠芝道：“睡吧，别想那些事啊。”

看着翠芝也钻进了被子里，不再说话。老王望着夜色中的灯火，他的心里起了阵阵涟漪。他想着自己这些年，做的事可不比张良明少，能力也不在他之下，可就是少了他那一套流行的排场，始终处于平平庸庸的职员行列。

有时候，有些东西你不去揭它，它还是原样。可你一旦揭开了，很多东西就慢慢的变了。就像那沉睡在地底下千年万年的不朽尸体，它是见不得光的。

这事一被拿出来摆着，便接着成了老王和翠芝茶余饭后离不开的话题，老王的心里也渐渐的产生了变化。毕竟，真正能抵住诱惑的又有几人呢，更何况有人每天都在耳边吹着那一阵风。

这天，翠芝叫人订的山茶油也托人从山里送来了，他吩咐老王去公司看好了人，一一打点。看着老王一副总是想去又不想去的矛盾心情，翠芝安慰着老王：“你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即使你不坐上张良明的位置，公司里不还有其它的机会吗，有总比没的强。那些人收了你的东西，心里自然会多想着你。”

老王看着翠芝一副精明的样子，叹了口气：“唉，你呀，猴精啊，我这职位该给你的，不然你都坐到张良明上面去了。”

这话说得翠芝一个乐，哈哈笑着推着老王快点出门去办好事。

等老王出门，翠芝看着那些山货出神，她突然心生一计：“张良明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心那个贪啊，要是我家老王是他，定不得这样的张开血盆大口，即使捞点，也不捞过份了。”

她想着要是她再偷着去说点什么，老王定是机会赶着来了。

想着，她的心也裂开了。什么仁义，道德，她皆不顾了。她用一大堆理由稀释着自己的罪恶之心：即使我不去告他，他迟早也得下马，不如我去成全了这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换了是他，不定比我还急。我家老王上了位，会是个比他好的官，才不吭那些老百姓……

这样想着，她瞬间没有了什么顾忌。她去了老王的书房，拿起笔写下了张良明的累累罪行。

老王做着生平第一次做的事情，他心里忐忑不安，感觉自己像个做贼心虚的。他的脑袋里反复播放着翠芝的话，他在心里也劝慰着自己：“唉，送点东西有啥呢，翠芝说得对，这是社会现实，该认清现实的。再说，我送点东西，到时候不定能帮上良明说说话。”

这样想着，他心里坦然释怀，跟着翠芝一步步的开始他的升官计划。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翠芝瞒着他的另外一个计划，当然，这个告密的计划，翠芝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告诉他。

正是翠芝的一把火，把张良明烧没了。那团火被引得更大，劈哩叭啦炸得响，张良明再也无处遁形。他下马了，老王走马上任，翠芝的官太太梦落在了她亲手一针一线编制的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