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弦(1)
【原创】大嫣儿妈咪

人潮涌动的码头,轰轰研磨的机器,体感范围的喧嚣,都渐行渐远。
时间怎么不继续加快,早一秒也好,迫切地想和这个主流城市说拜拜。
此刻的我,站在甲板上,使劲吸着海水漂浮在空气里的味道。没有PPT,没有老板,没有招聘,没有作业,没有截稿日期。
视线可及处只有一望无尽的碧蓝,还有那讨食的海鸥。它们展开翅膀,偶尔轻跳在船弦上,像个殷勤的孩子,默默守候着来自人们手中的纵跃。仿佛美好只跟抛物线相关。
船底部被拉起泛白的浪花远去,大朋友小朋友跃跃欲试地将手中的火腿丁向船舷后空抛起,绚烂般的“粉色糖果”被成群的海鸥欢悦地飞舞着、追随着。
它们尖尖的嘴巴好像安装了精准的探测器,轻而易举地就叼到了粉色小颗粒。而每次抛物线运动完美结束时,甲板上则会响起孩子们的阵阵欢呼声。

船尾被抛弃的海浪此刻也像演奏着的《高兴歌》一样,富有层次地跳跃着。跌宕着。饱满极了。
“哎呀,我去!”一个大个子男人忽然跳了起来,“我tm应该买彩票去!”边说边抓住旁边女人的包,“快快快,媳妇,拉身上了,还热乎呢!”
男人的头发特别有干劲,油光而挺立地背着。在阳光下泛红。抓到纸巾那一刻,在右手臂靠近肩膀的地方狂擦,旁边戴着黄色渔夫帽的女人也迅速用手狠狠地攥起男人的袖子,边擦边笑。
男人的脸涨得通红,臂膀的袖子被海鸥“宣誓主权”的那一块,快被夫妻俩揪出窟窿来了。而男人黑色T恤前面大写的英文字母“ERROR”此时也变得格外醒目。
“爸爸被海鸥拉屎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那么一瞬间,海水的腥和动物的粪混在空气里的味立刻栓塞了我的鼻孔,不到一秒,胃部就开始翻搅,紧接着头部的血开始往上冲。
像晕船的催化剂一般,我越是拼命克制,这种血冲的感觉越强烈。顾不上那么多了,脚步已经先于思想快速向船舱内挪动。
就在头脑全然混沌的那一刻,有一个特别遥远的下午,闯入了脑海。好像也是这个味道。
说不清楚几天,那个遥远的下午,妈妈“抛弃”了我。说是“抛弃”,记忆里更像一种远离而使我独立的无所适从的经验。
阳光好极了,奶奶家的平房后院有一条小溪般的流水,淌过葡萄架。架子下面立了个大盆,是晒给我傍晚用的洗澡水。透过葡萄树的缝隙,盆里零星地接着闪烁的光,我时常在梦里想要抓住那样的钻石。

我好像绕过房子,在窗下,趁奶奶不注意,拿起刃上被侵蚀了很多豁口的菜刀,开始剁鸡菜。那种绿色的鸡菜,是回到妈妈那里以后再也没见到过的野草。
破旧的菜板、豁口的刀、还有这种独特的绿菜,散发出一种夹杂着石灰臭的杂草味,混着距离剁鸡菜的窗下不足五米远的鸡笼,配合着那种笨重挥刀噹噹噹的节奏,让我的胃部开始翻搅。
“放下刀,你不能剁鸡菜!”这时候奶奶突然大喊,像偷篮子里的糖果被发现后做贼心虚的“小偷”,我坏笑着扔下刀,噌的一下拔腿就跑出院子。
刀先是闷沉沉地撞在在砧板上,接着听到清晰的当啷声响。奶奶那不利索的腿脚一瘸一拐的踮步声,也慢慢被我抛在身后,只听见“死孩子,剁手咋办!你给我回来!”
而我,肆意地跑着,咯咯地笑着,野外,大大的裤子兜着风,被我甩在身后的山楂树、凤仙花、黄瓜架,还有简易的茅房,都像手下败将。

胃部的翻搅,随着奶奶的叫声和两条腿的交叉挪动,渐渐平息了。
窗外的大海很深沉,船边浪花的节奏更稳了。眯起眼睨了一下,海的那头有座灯塔。奇怪的是,特别远。越来越远。像距离奶奶喊“放下刀,你不能剁鸡菜!”那样远。
“旅客们请注意,距离下次停靠的南小圈还有十五分钟。请准备下船的旅客整理好自己的物品!祝您旅途愉快!”。
奇迹般,我胃部的翻搅就像那些远去的灯塔,竟然随着气味的消失荡然无存。

南小圈港,独立于大陆的海岛--桑梓岛的入口。对港口背后那片广袤的农村大地,忽然猛烈地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