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牡丹》|第51集 方若施的订婚仪式
话锋一转，他很突兀地问：“你见过秦中恺？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嗯，见过，”丁槐青点点头。“老实厚道，很有涵养，典型的读书人。”
“哦。我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否则翎子不会如此单纯懵懂，不切实际到现在。”刘家鼎起身踱到窗前，用他那一贯沉着的声音继续说：“玉翎这孩子，处理自己的感情十分任性。爱了，不讲条件，不计后果；不爱了，恐怕转身就会走，头也不回。”
丁槐青注视着他的背影：“您希望她离婚？”
“起初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太蹊跷，顾不得细想。后来，我也曾经希望秦中恺最好粗俗不堪，兼失意潦倒，我才好乘人之危……可事到如今，我只希望玉翎圆滑一点，糊涂一点，不要轻举妄动。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两个相爱的人，有一天发现他们的爱情不存在了。这样的情形，不会有机会在我和玉翎之间发生。所以，我很知足，我这一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只是，我不能害她下半生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这个词此刻听来如此阴森惨切，丁槐青打了一个寒颤。
“我希望她和秦中恺，好好地过下去，”刘家鼎转过身近前来，握住丁槐青的手：“我会慢慢劝她。不过槐青，她不见得肯听我的，真到了最后，一切拜托你！”
理智上，丁槐青不见得多么欣赏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然而当事人双方都是她老友，要她沿着伦理道德的思维框架去批评去责备，她做不到。“大哥，于公于私，我都责无旁贷，”她向刘家鼎保证。
“好。”刘家鼎如释重负，放开了她的手。
终于，方若施小姐订婚的大日子来临了。
清早，玉翎夫妇、赵明中夫妇、李文韬和王涓涓先后到了阿施的公寓。喜筵公司的赵小姐早领着人先行抵达，用鲜花彩带、大幅 “龙凤呈祥”、“百年好合”的大红烫金剪纸，把阿施那小公寓布置得喜气洋洋。
阿施坐在小餐桌前，已换上了带一点点浅浅粉色的短裙套装，上衣镶细褶花边的小立领，益发衬托出她的雪肤花貌，明艳照人。涓涓坐在她身旁的椅子里，正细心地将小碎钻贴上她的指甲盖。
韩悦性急地问：“孟家的人什么时候到？”
“他们先到孟氏宗亲公所去祭告列祖列宗，请祖先保佑一对新人姻缘美满，然后才能过来下聘礼，”那赵小姐彬彬有礼地回答。“今天所有仪式的时辰都请高人算过的。”
赵明中斜了韩悦一眼：“嘿，这才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
阿施的父母西服革履地穿戴整齐，多少有些紧张。等到9点25分，门铃准时响起。秦中恺充当阿施娘家兄长，开门是他的任务。
门开处，孟繁星和他的父亲、叔叔伯伯以及堂兄弟一共七个人，在喜筵公司的人洒落的玫瑰花瓣和彩纸中鱼贯而入，手中都捧着大大小小，各色包装得非常精致的礼盒。
孟繁星和阿施先给双方的亲友作介绍。孟老先生将那些礼盒郑重地交到阿施父亲手里，还加上了一大一小两个红包的聘金。阿施父亲先把东西全部收下，按照赵小姐事先的嘱咐，收“小聘”，退“大聘”，将大红包返还给孟老先生，双手微微颤抖——从此，方家大小姐就算是孟家的媳妇了。
关于在骄傲游行中看到孟繁星的事，玉翎没有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秦中恺。此时打量着并肩而立的阿施和孟繁星，鼻子一酸，眼圈便泛红了。
接下来由玉翎陪着阿施给孟家来下聘的众人奉茶。阿施每递上一杯茶，对方就在茶盘上放下一个红包。喝了茶，方老先生再将早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孟繁星和孟家其他人——所有的程序都在赵小姐架轻就熟的调度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至此，下聘的仪式算是大功告成，喜筵公司和孟家的人簇拥着阿施一走，公寓里只剩下方氏二老和玉翎他们几个人，有片刻空落落的，突兀的安静。
“我们在台湾，订婚的讲究比这个还要复杂，”李文韬首先打破了大家的沉默。
赵明中的视线从他脸上慢慢滑到涓涓脸上，意味深长地调侃：“你放心，我们见识了这一次，下一次就有经验了，请婚庆公司的钱肯定可以省了。”
涓涓诈痴佯呆，只盯着韩悦的肚子：“开始有点显出样子来了。”
李文韬敏感地看了涓涓一眼。赵明中话里有话，涓涓不可能听不出来，而她并没有否认。这是个好现象，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只要给时间一点儿时间，他一定会让她看见他的真心诚意。想着，李文韬憨憨地笑起来。
赵明中冲韩悦扮个鬼脸：“她啊，恨不得拿个枕头塞进去，昭告天下！”
大家会心的哄笑中，方老先生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咳，孟家……这样的家世，你们都是阿施的好朋友，你们说，她将来应付得了吗？”
“方叔叔！”韩悦快嘴快舌地回答。“您都看见了，孟家人不霸道，也不难相处。何况他们都很喜欢阿施！”
“关键是孟繁星真的喜欢她！”玉翎像是对大家说，更像是对自己说，走过去挽起方老先生的胳膊。“大家赶快吃点东西，换衣服去酒会吧。万一迟到了，阿施不依的。”
于是女士们重新整妆，都换上了正式的礼服。
方伯母的绛红色缎面蕾丝两件套大方高贵，涓涓的浅紫色雪纺钩绣长裙婉丽斯文。韩悦的香槟色立领无袖高腰长裙突出了她隆起的小腹，也不失端庄雅致。最显眼的当然是玉翎身上那一件：蜜桃红厚软缎的流线基础剪裁，再用整幅细银线青年纺的半透明纱罗覆盖下来，到后腰展开及地鱼尾摆，两条手编的细细吊带挂在肩上，仿佛随时会断掉。
“天哪！”韩悦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件礼服，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这孟繁星真够可以的！难怪要出名。”
“最大限度利用面料的特点，是孟繁星的长项，”玉翎说。孟繁星天资聪慧，即便有点儿娘娘腔也无伤大雅，他肯定不是同性恋，他绝不会是同性恋。
涓涓绕到玉翎背后，帮她扣上三串合一的珍珠项链搭扣，手上的银粉蔻丹一闪一闪：“你的这一套就这么漂亮了，阿施的还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步！”
“好了！女士们！”李文韬催促她们。“赶紧走吧，过去不就看见了？”
酒会设在纽约城外的一个租来的大庄园。下了公路，沿着路边系着彩色汽球的中英文“孟方订婚宴”红底洒金字招牌，左拐右拐，车子驶进一道镂花的大铁门。花木扶疏的深深庭院中，是一栋庞大的古堡式的建筑，房间似乎多不胜数，有小巧的阳台，有尖顶，还有彩色的玻璃窗。
“这个地方，租一天得花多少钱哪？”方老先生问玉翎。
“好像是六、七千？阿施告诉过我的，我不太记得了，”玉翎说。
中恺把车停下，方老先生一边钻出来一边嘟囔：“太浪费，不如……”王涓涓上前挽起他的胳膊：“方伯伯，这是阿施的面子呢，您应该高兴才是！”
大门口，两个带位迎上来，带领他们一行人进入到宴会厅。
午后的阳光从大玻璃窗外亮晃晃地照进来，放眼望去，满大厅都是鲜花彩带，彩带鲜花。主席台上，竖着一道鲜花筑起的小拱门，簇拥着古篆字体的大横幅“珠联璧合，白首成约”。厅内二、三十张圆桌错落排开，一色深红粉红叠衬相加的桌布餐巾，透亮的水晶杯和纯银镀金的餐具，正中央红烛高烧。
方氏夫妇和玉翎夫妇被带到1号桌。孟繁星的父母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看见他们赶忙站起来招呼。
“沈小姐！原来阿施的好朋友就是你！”头上盘着圆髻，穿深紫色贡缎旗袍，配全套祖母绿首饰的孟李秀竹，拉起玉翎的手，亲切地微笑。“世界还真小，是不是？”
“是啊，孟太太。恭喜恭喜！”玉翎把中恺拉起来，为他们作介绍。
“今天以后，阿施就要叫我妈妈了，”孟李秀竹喜上眉梢。“我们算是一家人，你们两个也不要这么客气，以后啊，你们都要叫我孟妈妈。”
“好的，孟妈妈！”玉翎天生精乖伶俐，立刻改口。
整个大厅里三、四十桌，孟繁星父母两边家族的亲戚故旧占了几乎三分之一。韩悦他们全体在左手边的2号桌上。孟家两老过去和他们一一握手，孟老太太和颜悦色地说：“你们都是精英。从国内来到美国，赤手空拳地打天下，很不容易。你们的父母都在国内吧？这一回我们算是认识了，今后有空常到我家坐坐。”
涓涓侧过头来，悄悄拉住玉翎：“阿施这未来的婆婆，真像画上的人。你看她那件旗袍！”
“算起来应该也有六十岁出头了。保养得好，又懂得修饰，做足一辈子的美人，”玉翎莞尔。孟李秀竹的旗袍滚着很宽的滚边，滚边上绣满百来只金银线绣的蝴蝶，缀珍珠纽扣，难怪涓涓要惊艳。
涓涓又说：“她今天这么高兴，可见平时多寂寞。”
或许，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儿子此生与正常的生活都无缘了，现在明明白白的一个新希望摆在眼前，她当然喜不自胜——不行！这样胡思乱想不吉利，玉翎用力摔摔头。刘家鼎早说过，她并没有看见任何“真相”，不是吗？
这当儿，眼光的余风正好看见带位领着一伙新到的宾客走进来。清一色都是男人，身上却不像其他男宾一律穿黑色，而有铁锈色、奶油色、宝蓝色、亮胡桃色等等，甚至还有穿银灰色配粉红背心的，凑在一起十分显眼。
他们个个高大挺拔，眉眼俊朗，那么突兀的礼服穿在身上，也服服帖帖地不让人觉得夸张或者轻浮。——这些人，无疑是孟繁星服装界的朋友了。领头的，正是脸上加戴了一副眼镜，眼神也依然显得太过凌厉傲慢的卡尔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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