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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是所有季节里最坦诚的。掉光了所有叶子的树,留下光秃秃的树皮,惨白的如一面镜子。
谦蜷缩在皮椅中,颤颤巍巍地抽着雪茄,硕大的房子,唯有闹钟散发着生机。
“叮~”电铃响了,尖锐的声响夹杂着灰尘的碰撞。这是多久没外人来过了,谦眯着眼睛,半晌,掐灭了半根烟。
“您好,先生,不知道您对我还有印象吗?我是泉的弟弟,以前你们一起开工作室的时候,我来过一次。”来者是个20出头的小年轻。
深咖色的自来卷,单酒窝,笑起来眼睛成一条细缝……谦记忆深处的泉水开始涌流,不自主地呢喃,“泉……”。谦直勾勾地盯着年轻人,眼神空洞,目光里流露出惋惜、心疼和一闪而过的慌乱。
“先生?先生?先生您还好吗?”谦猛然清醒,面前是年轻人关切又疑惑的面孔。“先生?”
“哈,泉的弟弟啊,你和泉真像啊!刚刚差点以为又见到泉了,我真想他啊。”谦回过神来,对自己的失态很不好意思。
“我也想哥哥,”年轻人略带哽咽,“10年了,可我就是没办法忘记,哥哥走的太突然了,这么阳光的他,帮助了这么多抑郁症患者,怎么可能不会医治自己呢!”年轻人越说越激动,瞪着眼睛盯着谦。
谦对视了一眼,默默瞥向窗外,许久,叹了口气,“是啊,真可惜了。那时候多辉煌啊。人们找我鉴定,然后泉治疗,我的好搭档啊……”
“那时候我可崇拜先生您了,”年轻人没有接谦的话,冷不丁开始了下一个话题,谦一时语塞,只能牵强地附和,“没那么神,没。”
“您是怎么做到的啊?”小伙子像突然上瘾了一样,继续发问谦,气势咄咄逼人。
谦愣了一下,“嗨,没什么奇特的,就是根据人的言语表情,来鉴定。你要感兴趣,我给你介绍几个心理学微表情专家,你多学着点,也就会了。”
“先生,我这里有个朋友写的信,我读着感觉不对劲,您帮我鉴定看看。对了,我还拍了几张他的生活照,他前些日子出了点事,蛮担心他会……”年轻人再一次绕过谦的话题,急促地拿出一摞东西塞给谦。
谦有一些恼火,想发作,但转念想到泉,“行吧,就给你小子破个例,算是代替泉给你补偿,生疏了别怪我。”
谦飞速扫过几张照片,看了几行,乐呵呵一笑,“年轻人直觉很准啊,前途无量。你朋友有轻微抑郁倾向,问题不大,后期多关注就不会有大问题。”
“关注了就没问题?” 年轻人质疑
“有你这么敏锐的朋友在身边,多陪伴开导,不会有问题的。” 谦自信地拍拍年轻人肩膀。
谦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看到年轻人舒心的笑,恰恰相反,年轻人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和他在竞争奖学金,我该不该……”年轻人迟疑地望向谦。
谦沉思了很久,“如果你忽略他的抑郁情绪,这点小迹象,没有人会关注到,你只要在他紧张的结点,煽风点火一下,他的结局走向……”谦没有继续,他故意停下来,他不确定年轻人是不是会这么狠心。可是,为了利益,人心……谁能保证呢?
“这套路,很娴熟,对不对?”年轻人突然问,谦诧异地望向他。“10年了,你就没有良心不安吗!”年轻人越来越激动,紧捏的拳头让谦毛骨悚然。
“你……”
“你为什么不救我哥!”年轻人抱着头,痛苦地嘶喊着,沿着书柜滑坐在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伤心和冷漠,一切都静止在那沉默的几秒内。
“我哥的日记,那么清楚地表明自己内心的恐惧,伤感,黑暗,你天天和他在一起,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一个陌生人,你就看几张照片,几行字,就能察觉隐瞒的真相。我哥,你怎么可能感受不到我哥!”年轻人恶狠狠地瞪着谦。
谦,点了雪茄,倒了杯酒,喝了一口,缓缓地说,“你内心认定了我是凶手,我再怎么说也是徒劳。但是我要和你说的是,泉自己,毁了自己。”谦,深吸了口烟,“那个时候,我俩意气风发,名声在外。我诊断,泉治疗,但是万万没想到,泉自己抑郁了,整天面对抑郁病人,泉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我真该早点察觉的。泉是心理学博士,又和我一起学微表情,他的伪装,不是能一眼看出的。等我真正察觉的时候,泉整个人内心已经畸形了,他追求完美,绝不允许外人知道他一个医生反而自己抑郁了,他对名声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他想继续医治病人,但是他传输的都是负能量,他知道自己没法继续,我让他休假,想让他换个环境,可谁知道……谁知道他这么决绝的离开了人世,连见我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谦没有继续下去,一旁的年轻人已哭成泪人。
窗外传来警车的声音,谦一怔,怒瞪向年轻人。
“自从哥哥离开,我全身心投入到微表情心理学的研究,你刚刚说话时嘴角下撇,表达了对这件事的不屑,眼睛不停向左撇,右手却不停转,显示出你的心口不一、慌张。你现在嘴唇微抖,听到警笛声后的怒气……还需要我继续说吗?是我报的警,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其他话,你和警察聊吧。”
年轻人背对着谦,冷冷地走向大门。
谦感到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地上,耳边传来开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