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缸

父亲喜爱酒，从我记事那会，家里一直就有一个酒缸。

这酒缸比我大多了，是爷爷手上烧制的，尽管爷爷不饮酒，只拿酒招待客人。到了父亲手里，酒缸才发挥出它的真正作用。

印象中，他总是下雨时小酌一杯，大晴天斟满一盏，早餐时轻抿一口，午餐时再来几口，到了晚上放下了一身的疲倦，就一定要倒满满两酒杯。

正是因为这样，酒缸才被擦拭的干干净净，像一个古董。

小时候不懂事，没什么事干的时候老爱琢磨些新鲜事。我可没少打这酒缸的注意，趁着家里没人，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地搬来个大凳子，打开酒缸盖子，那双好奇的眼睛就唆使着双手往里面伸。

指尖刚好可以够到酒，够到了就赶忙往嘴里送。第一次接触到酒，那辛辣的液体里散发着醉人的香味。

嘿嘿，世上还有这好东西。那是我第一次接触酒，一接触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为了偷酒喝没少挨打，可我知道父亲舍不得下手，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大着胆子偷酒喝。

上了小学那会，一次父亲请老师吃饭，不知怎么得就聊到酒上来了，说是什么小孩喝酒会伤害大脑，对小孩身体很不好。

从那以后我再也找不到那个酒缸，父亲不知道把它藏在哪里了。事后知道，那酒缸已经成了泡菜坛被藏在地窖了。我以为父亲不能没有酒，可是我真的错了。

后来上了初中，留在了学校，几乎一个月回来一次。不知不觉的，那个装满美酒的酒缸又被摆在了中堂。

每次回到家中推开门，不一定见到父母，首先见到的是那个顶着肚子的酒缸。只是我再也没有去尝试那口酒，是回家的心越发急切，到了家也只是四处看看，生怕少了些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酒缸上已经出现细细的裂纹。和人一样，酒缸似乎也渐渐地老去了。

原来酒缸也会老，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即便是刚打来的新酒，只要往酒缸一倒便有了岁月的香醇。

上了高中以后，回来的更少了。每次与家里通电话总也少不了提到那个老酒坛，电话那头总是传来母亲的那句“酒打好了，吃晚饭了”，父亲这才把电话交到母亲手中。我知道父亲不是贪酒，是怕母亲等急了。

那个酒缸里承载的可是我整整一个童年美梦，我想父亲饮酒时或许会暗骂我偷喝了他不少酒吧，现在没人打酒缸的注意，他会不会有些落空？

高考落败那年，我回到家中，像个怕人的小猫，整天蜷缩在我的世界。父亲见状，硬是强拉着我出门，说是多见见人，让我知道丑。

暑假过后，同村的几个伙伴都去上大学去了。我几次发现父亲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家长送学的车子。他没有说我什么，就是不停抽着烟。

后来我跑去复读，我永远忘不了那天父亲冒着大雨为我排队报名，穿着老旧的拖鞋，抡着裤脚，打着我买的雨伞，嘴里还咬着半截烟头，就那样在雨中站了一个上午。

而我就在躲在一边看着他，他不让我去，说是被同学看到了我心里不好受，其实他不知道我心里早就五味陈杂。

报名过后，我们回到家中等待开学。就在开学的前夕，他为我打开酒缸，斟了满满一杯酒，笑说着是为我壮行。端详着酒杯，我一饮而尽，而后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现在想起来，纵然复读一年有些苦头吃。可经年以后，再多的苦也能笑着回味了。

上次见到父亲，已经是过年放假回家的时候。特地从工作的地方带了几瓶酒。什么不说，乘着大雪在下，趁着寒风在吹，趁着胸腔尚热。举起酒杯，又是一个新的一年。

我不是很喜欢饮酒，我更多的时候是在思恋那饮酒时的欢愉气氛。像是醉了，又像是在梦境，不知不觉地高考，不知不觉大学四年过去了。不知不觉工作三年了。回到家中，已是大雪纷飞的冬天。

那酒缸早就布满了伤痕，父亲依旧把它当个宝。晚饭时候，又给我满上了一杯，没有半分顾忌我们又饮了个痛快，父亲竟然先趴下。

灯管下，他满头白发清晰可见，看着他酣睡的样子，我心里不知不觉难过了起来，跟他一起趴倒在桌上。似乎那个老酒缸静静看着我们，也在渐渐老了。

我想不管岁月匆匆如何，在适当的时候，回去抿一口老酒，生活一定有滋有味，但愿这夜深的时候，家中的一切都能安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