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同阿顺

我的老同阿顺
•吴鸿勇
老同阿顺,和我同年。他既是我的老乡,又是我小学时的同窗好友。他长得人高马大,武武帝帝,一身死力,年轻的时候,与人顶杠,十顶九赢。他生就一双豹眼,粗眉漆黑,不苟言笑,脸现威严,心却善良。
我这个人文弱,懦怯,从不惹事,人却惹我,欺我。小时候要不是阿顺护我,不知被癞头邦那班家伙揍多少次了。人就这么奇怪,一个粗人和一个文弱书生,几十年的关系都很铁。
想想似乎有点好笑,粗鲁的阿顺,却娶了个文质彬彬,知书达礼的老婆,而且他还挺会造人,生了四男两女,一个个被他的老婆调教得很有出息。
阿顺原本是一个搬运工,两百斤一包的大米,压在他的宽肩上,宛如中学生背个书包,依然可以大步流星。一直到退休,他的身体都十分硬朗。
2009年12月,我和他同时办了退休。同为下乡知青,同样落在集体单位,彼此的养老待遇不相上下,每月都是两千多块。可是比起生活来,他要比我好得多。
自古以来,太多是父母宠子女,老一辈总担心他们将子女宠坏。想不到阿顺的子女,却将他们的父亲宠坏了。
怎么说呢?他有六个子女,都在外发展。老伴象干部轮岗一样,那个儿女生儿育女,都要求她去,所以阿顺夫妻至今分居两地。
原本他也可以同老伴一样,去儿女家一起生活。可他就象细村鸡,进了大村不敢啼一般,说不习惯那种进出都要脱鞋换鞋的大都市生活。
他有一个儿子,在省城的著名大学当教授,其生活环境的优越,可想而知。阿顺每次坐车上省城儿子家,必定提上20斤双蒸米酒,1斤烟丝,提一条尺把长的大碌竹。好笑的是,他将米酒喝完,将烟丝抽光,说再待下去没有意思,就坐车回来了。
他一旦回到这座小城,就象一个单身汉一般过日子,一日三餐,都在餐馆酒家吃,家里的锅碗瓢盆发了霉,他都不管不顾。他白天去跟人家打牌,下棋,玩到三更半夜,归来连澡都不洗,往床上一躺,便喷着酒气,呼呼大睡,也没人管他。
他那些儿女,生怕其老爸没钱花,那个昨天才给他存入八百,这个今天又给他转账一千。六个儿女,人各一方,各忙各的,平时就缺乏沟通交流,谁都没告诉自己的兄弟姐妹,给了老爸多少钱。如此一来,他邮政储蓄的账户,月入数千元,他一个人吃得几多?
于是,手头一松,他就买私彩,买“三公”,十赌九输,日久月长,自然也就虚掷了不少银两。唉,儿女有钱,宠坏了老爸,就是这么回事。他那贤淑的妻,无论怎样劝他,都不听。我又何尝不劝过他?只是他自以为自己有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不当回事罢了。
有时候,他一个人毕竟耐不住孤单寂寞,就打电话给我,邀我出去吃饭喝茶,想同我聊聊天。我这个人粗茶淡饭惯了,宁愿在家吃一碗白粥,配一小片盐渍苦瓜,都不想到外面吃吃喝喝,听人家嘈嘈切切。何况,有那两小时,我可以写一千几百字的,他可以浪费金钱,我却不愿浪费时间,所以十之八九都婉拒他。当然,作为老同,他出入我家很随便,他也常来我的书房坐坐。
他又是一个率真的人,一根肠子透到底,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他刚才打电话来,就说:快九点了,阿吴三,你还不出来同我喝茶么?
我道:待我多写几百字,再出去。
写什么呀?他说:你成天就知道写呀写的。有什么用?写得出钱谷来么?我看你是白日点灯笼,白费蜡烛。没有用的,浪费你的时间,浪费你的生命而已!
听了他的话,我很不爽。我没有发火,却大声回他:人各有志,人各有趣。这个你就不懂了!我有我的兴趣爱好,我有我的志向。我有我的理想,自然也有我追求的目标。这个,你懂么?你能理解么?我苦苦地坚持了这么多年,我不甘心就此放弃。
笑话!阿吴三,我不懂?我知道你善良,待人处事挺认真,有耐心,我才同你交往这么多年。可又怎么样?有结果么?能挣钱么?几十年来,你没听懂我一句话,没做成一件来钱的事。
我听了,更加不爽,火腾地冲起来了,对这个只知道买私彩,打麻将,“摸三公”,小赌度日,连写张申请书都得求我的老家伙,没什么好客气的:
我没听懂谁的话?无论是谁,只要他能用汉语,张口说人话,我就听得懂!好话怪话,鼓励,讽刺,揶揄,冷嘲热讽,我都明白。只是凡事想开点,不想同人家争高低,不想同你较劲而已。
他当然知道我的脾气,再同我吵下去,吃亏的自然是他。家有杨家将,个个都远征。他有个头痛脑热的,还不是靠我这个老同,给他烧壶水,或叫儿女开车送他进医院,再打电话给他家的“蜂皇”,通知他的儿女归来照顾他?
唉,人们常说的,多为乡村的留守儿童,空巢老人。其实,在城市,象我这个老同阿顺这样的空巢老人,难道还少么?只是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罢了。
2019年3月15日,写于故乡河唇,海弟房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