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修行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5期“图文”专题活动。

    今天立秋，是李群父亲脑梗住院的第四天。

    烈日炎炎，李群刚到病房，还没看到父亲，那个十七床皮肤黝黑、快人快语的大嫂，就抢着跟他报告：

    “你家老爷子情况蛮好，扎了银针还做了电疗，那个王医生说他出院的时间，都会比我还早哩。”大嫂比父亲早入院三天，李群他们进来的时候，她都已经能自己走路了。

    父亲躺在病床上，两眼微闭。昨天早上来的时候，他的双手还颤颤巍巍，口齿不清。李群俯下身问：

    “今天没哪里不舒服吧？”

    老爷子睁开眼：“没有什么不舒服。刚刚吃完饭。”

    听声音确实精神了许多。旁边大嫂接着说：“他能自己坐起来，今天还坐了蛮久的。”

    李群有些不相信：“真的？自己起来？”要知道前天还瘫软得像一团泥，搀扶都要花很大的力气。

    八十一岁的老爷子呼地一下掀起被子，当着李群怀疑的眼光，他竟然做了个标准的仰卧起坐！原本浑浊昏暗的两只眼睛放着光亮：“你看我有问题么？！”嚇！这阵势！李群回忆起父亲年轻时带他河里游泳的神气了。

    李群又惊又喜。他想起百度上的复发病例，连忙摆手：“可不能起来这么猛的，再发作可就难办了！”

    老爷子仍旧不服气地嘟嚷着：“这……有什么关系？哦，你给我买牙刷了么？”

    进来三天都没有刷牙了，现在精神头有了，要整洁了。李群轻轻地笑了：“前天就带来了，到时让李师傅扶着你刷吧。”李师傅面带微笑地点点头，他是聘请的护工。

    一边说着，李群一边转向右边十九床，看见安静温和的奶奶坐在床头。他同情地问：

    “您家老爷子怎么样了？”

    “吃药，打针，都不见效果，唉！没有办法啊”奶奶苦笑着，无奈地摇摇头，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十七床的黑大嫂又嚷着：“她家老爷子，没办法恢复啦！时间这么长，神经都死掉了……”真是的！李群的耳朵听不得这些刺耳而残忍的宣判，真想严严实实地封住她那张快嘴。可奶奶听了，神情上却没什么波澜，她拿起一个黑色的肌肉按摩器，慢慢地在爷爷大腿小腿下推上推下，看不到烦躁和苦楚。

    七十四岁的爷爷是半年前发现问题的，刚来时一条腿有些跛，在急诊科拍CT没发现什么，于是就带回家了。谁知病情恶化得这么快，再次入院时就已经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了，核磁共振的结果显示脑梗塞。一住下来就是半年多，也看不见什么好转。

    坐在轮椅上的爷爷被照顾得很干净，白皙面庞，胡子刮得清清爽爽。可是他的头歪向一边，眼珠直直地，不会转动，也不会点头，他动不了了。奶奶整日围着他忙忙碌碌，看不到她又一丝的不耐烦，她总是那么轻轻柔柔地和爷爷说着话，用尽全力搬着，不停地擦拭着……

    他们夫妻是修出来的缘分吧。李群想起这周习作课的主题来。那是一幅画，天空中一轮皎洁明月，照在地面雪白一片，黝黑遒劲的枝丫上挂着串串梅花，落英缤纷漫天飞舞，树下志趣相投的一对爱人舞剑弹琴，恩爱深情溢于画外。想来十九床的爷爷奶奶年轻时候的人生，也一定是这个画面吧，他们一定也是这样俊雅美丽，一定也是这样的浪漫契合吧。爷爷外面奔波谋生，奶奶家里操持育儿，闲时吟诗弄画，琴瑟和鸣，他们相信这清苦却幸福的日子，会像潺潺的溪流一样，一直淌下去。可如今，爷爷直愣愣的眼神后面，不是身体上的痛苦，是怜惜的哀痛，相爱相伴一生却累及爱人这般熬煎这般艰难；奶奶呢，没有一点怨言，她知道这都是命，是老天要看他们两个人的修行，风花雪月凤凰于飞是生活，衣不解带没日没夜，也是成全。唯有似海深情，才能在任何困难的时候，为对方无怨无悔地牺牲奉献。

    爱，不只是花前月下，更是大难临头。

    这时，奶奶拿出来一个尿壶，放在爷爷下身，温柔地跟爷爷说：“乖，屙尿了。”爷爷眼睛瞪得老大，还是直冲冲盯着前方，两只僵硬的手用力撑着，他在抗拒，还是在难过，只有他知道，也只有奶奶知道，可奶奶还是那样的轻柔如水：“听话，听话……”

    李群的眼眶有点湿润，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难过，胸口顶着一块巨石似的，使劲压抑着出不来，只有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