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第八十四章）
第八天。
早上七点，庄汉尘抱着王素红离开南翔医院，打车赶到肝病专科医院，这医院全封闭，家属只能走到门卫处改建的患者家属接待室，病人由里面的护工带进去，庄汉尘在家属接待处付了三千住院预付款，就被挡在门外，看着王素红跟着护工，摇摇晃晃进了医院大楼，那本来就单薄的身躯好像又瘦了一圈，庄汉尘又一次想大哭一场。
庄汉尘坐在医院大门外的马路牙子上，头放在腿上，心里很堵，他已经察觉到王素红病情严重，对治病也渐渐地失去了信心，感觉对不起王素红，这么远把她带到了上海，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像逃荒一样的生活，好在王素红天性乐观活泼，不怕困难，可是却被这病找上门了，一个个冰冷的医院，难道这地方就是这个样子？一切都那么冰冷。
庄汉尘想起了不止一次做过的那个奇怪的梦，王素红想和自己说话，却转身向一个黑暗的地方走去，那地方在天地交接的地方，好像在下大雨，那地方很黑，王素红最后消失在黑暗里。
难道王素红这次真的会离我而去？想到这，庄汉尘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怕被人看到，不停地用袖子擦拭，不一会袖子就湿透了。
庄汉尘想那个梦，王素红难道是仙人下凡？认识她之后，自己因长久找不到女友的郁闷心情变好了，不像之前那么渴望女性，厂里也没人给他白眼看了，都换成了羡慕的目光，王素红带给自己太多的欢乐，她就像一个天使突然降临，可是自己却啥都没给王素红，让她跟着自己住露天的楼顶，住没有厕所没有厨房的豆腐块房子，跟着自己在冬天挨冻，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生病了不敢住院，不敢打车，这都是什么日子，刚刚积攒了钱能买房子了，她却要走了，这是命中注定吗？如果她真的是仙人下凡，那她一定是上天招她回去。
庄汉尘看看天空，自从王素红生病，就没见过一个晴天，天天阴沉沉的，不下雨也不晴，就这种奇怪的天气，以前在北方生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天气。
八天了，王素红几乎没吃东西，没好好睡过觉，庄汉尘也没吃过几顿饭，没好好睡过觉，他就这样坐着，想着，哭着，渐渐地靠着路边的小树睡着了。
闭上眼睛都是梦，梦见一队士兵走过来，带着高高的桶形帽子，插着白色羽毛，不知道这是啥军队，领头的一个长官骑着马，问庄汉尘有没有吃的，庄汉尘想说没有但不敢，因为那些士兵都挎着刀，长官更是刀出鞘，用刀尖指着他问话。
庄汉尘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个长官说，“没有就说没有，我们到别处找吃的。”然后他挥舞着战刀骑马奔跑起来，不一会就带着队伍跑远了。
又看到了高中的班级，王素红来了，走过来，庄汉尘赶紧抓她，怕她再往那个黑暗的地方走，但没有力气，他拼命抓她，就是抓不住，庄汉尘用力呼喊，王素红像听不见似的，转身要走，庄汉尘急了，用尽力气拼命抓她，就差一点点了，还是没抓住，他大声喊，“红，红，你别去，那边危险，红，红，回来。”庄汉尘知道这是梦，他想只要醒过来王素红就不会走远，就拼命醒来，睁眼，挣扎，感觉到了自己手脚都在动，但眼睛就是睁不开，脑子里也无法苏醒，还是看到了王素红要走的样子，就这样挣扎了一会，终于醒了过来，看到了路上来往的汽车助动车，还有肝病医院的大门。
看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了来，仔细看，原来是三姐。
“三姐，你怎么来了？”
“小尘，大哥说素红病了？严重不？人在哪？”
“是病了，很严重，就在这个医院里，这医院全封闭，不让家属进。”
“大哥让我先来看看情况，他今晚出发，明天早上到。”
“你们可来了，我感觉都快崩溃了。”
庄汉尘就把八天前王素红发烧，自己给她治病，没治好又出去看，一直看到现在的经过给三姐讲了一遍，
“我感觉她一定不是感冒，也不像肝炎，她没有黄疸出现，而且发烧，肝炎怎么会发烧，我想医生是根据消化道出血判断的肝炎，不过我不是专业医生，对疾病了解的不多，可能我的判断是错的，应该听医生说的，那个医生年龄很大，最少有60岁，头发全白了，不过那个院长有问题，他自己在医院里搞了一个私人诊所，院长尚且如此，感觉这医院也够呛。”
三姐听了这些话，也着急了，“小尘，你把素红带回济南看吧，咱那边有熟人，大哥认识市里大医院的院长，能给好好看，这边大哥也不一定能找到人。”
“现在情况危险了，回去的话，王素红不知道能不能挺住路上的劳顿，这边也不知道应该去哪个医院，医生都这么冷漠，我俩又眼前一摸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素红在里面也不知道怎么样。”
“我去问问。”
庄汉尘来到医院门口的接待室，“医生，早上送来的那个女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送来了你就放心吧，里面啥都有，会照顾好的。”
“她已经不能吃东西了，已经八天没吃饭了，里面的人能照顾好吗？”
“里面有专业的护工，不吃饭可以输液的，有营养液，没问题的。”
庄汉尘啥都没问出来，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出来等待，“她家里人知道情况不？”三姐问。
“昨天给她妈打电话了，估计已经动身往这边走了，如果坐长春到上海的火车，明天上午九点到上海西站，我去接一下看看。”
“要是出事了，她父母会不会怪你啊？”
“不清楚，现在顾不上想这些了，先治病要紧，还不知道她到底得了啥病。”
“你这些天也没好好吃饭睡觉是不是，看你脸色不好，头发也白了那么多。”
“我不饿，没吃几次，不过还好，精神头还挺足。”
“咱俩找地方吃点饭吧，你没有联系方式吧，吧我的传呼机号告诉医院的人，有事可以找到你，就不用等在这里了。”
庄汉尘去医院接待室留了三姐的传呼机号，他俩出去找了一个餐馆，三姐请他吃了一顿好饭，之后三姐带他去旅店住下，这些天一直没好好睡觉，刚进旅店，庄汉尘就躺下睡着了。
又是模模糊糊的梦，不知道乱糟糟的都是啥，梦着梦着，看到一个白胡子白发的老人，穿着白色长跑，手拿拂尘，对庄汉尘说，不是感冒，不是肝炎，快去查查，那是什么。
庄汉尘想起来，要去好好查查，看看肝炎的症状和王素红是否一致，再查查有可能是啥病，但睡得太深了，挣扎着想醒来，呼喊着伸着胳膊，努力让自己醒来，三姐在摇晃自己，“小尘，小尘，醒醒，小尘。”
庄汉尘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三姐坐在床边，“三姐，我想去查查到底是啥病，一会就回来。”庄汉尘下地穿上了鞋。
“去哪查啊，现在是半夜。”
“几点了？”
三姐看看手表，“两点二十。”
“几号了？”
“十一月十一号。”
“唉，又过了一天，我去医院看看王素红有情况没。”
“不用去，有事他们会扣我的，刚才你做噩梦了吧，看你在喊叫，胳膊也在动。”
“嗯，这些天一睡觉就做梦，刚才梦见有人说王素红不是感冒，也不是肝炎，但没说是啥病，让我去查，我一会天亮了去查查。”
第九天，早上七点，庄汉尘坐车去市里最大的书店查资料，书店八点半开门，他到的时候刚好八点半，书店里医书很多，庄汉尘开始快速浏览，很快排除了感冒，排除了肝炎，因为症状都不吻合，但根据症状查疾病很困难，根据疾病查症状就很容易，庄汉尘就差各种疾病，一个病一个病仔细查，查到中午，查到了几种传染病和王素红症状很像，一种是鼠疫，一种是伤寒，一种是猩红热。
庄汉尘觉得情况很紧急，要赶紧告诉肝病医院，王素红的病不是肝炎，很可能是他查到的这三种病。
出了书店，庄汉尘打出租车到了肝病医院，“医生，我查了资料，昨天上午送来的女病人王素红不是肝炎，肯定不是，很可能是鼠疫，伤寒或猩红热，快给她按这三种病检查，快给她治，她已经快撑不住了。”
接待室的两个女医生看看庄汉尘，笑着说，“治病不找医生，还能自己看啊，都能自己看，那医院还开他干啥，你先回去等着，我们这医院有十多个医学博士，看病要讲科学的，不是看看书就能看好了，你放心，小伙子，回去安心等消息啊，别着急。”
庄汉尘又一次怀疑自己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博士苦学那么多年，自己就一个门外汉，翻翻书就能看病了？感觉刚才自己太心急，羞愧感让他很难堪，庄汉尘点点头默默离开了医院。
想起来王素红的父母九点多能到上海西站，庄汉尘想去西站看看，三姐阻拦他，“别去了，都快一点了，如果他们真来了，会去南翔医院，医院会告诉他们素红转院到了这里，你就等在这里就行，出去找还真的很难找到他们，不知道他们走到哪了。”
庄汉尘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就在旅馆等着，没过多久，大哥打来了扣机，三姐用旅馆的电话联系了大哥，他已经到了上海虹桥机场，三姐告诉了他旅馆位置。
过了一会，三姐扣机又响了，是肝病医院接待室打来的，庄汉尘去打了回去，说是有患者王素红家属来了，庄汉尘出去到医院，看到了王素红的妈妈，爸爸和哥哥，庄汉尘把事情的经过和他们讲了一遍，带他们到旅馆休息，不一会大哥也来了，庄汉尘又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大哥听了之后很生气，他说如果弟媳有个三长两短，不能和这些医院算完，要调动自己所有的司法界朋友为弟媳讨回公道。
人多了，庄汉尘感觉心里踏实多了，之前的焦虑无助慢慢消退，他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他还是觉得王素红一定不是感冒，不是肝炎，他把想法告诉了大哥，大哥要带他去肝病医院看看，好好和医生说说。
庄汉尘和大哥刚走，三姐跑了过来，“快，医院打电话，让去人接素红，情况紧急，快去。”
庄汉尘和大哥听这话赶紧跑向医院，大哥比庄汉尘大二十岁，跑的飞快，一点没被落下，他俩跑到接待室，接待的女医生说，“哎呀，你们咋回事呀，怎么把这小姑娘送这来了，她不是肝炎，幸好被我们及时发现了，快转院，快点，病人出来了。”
“去哪个医院阿？”庄汉尘焦急地问道。
“去传染病医院，快点。”
“用叫救护车不？”
“不用不用，你们打个车，很快的，要抓紧啊，现在四点了，他们五点半下班，医生要是走了，就要明天住院了。”
往医院的院子里面看，一个护工扶着王素红慢慢走出来，王素红低着头，摇摇晃晃地走，庄汉尘急忙跑进去，“你别进去，小伙子出来，出来。”接待室的女医生喊他。
庄汉尘不理他们，直接奔向王素红，一下子把她抱起来，抱在怀里，向大门口跑去，大门外，王素红的父母，哥哥，也来了，庄汉尘的三姐也来了，他们已经叫到了出租车，庄汉尘抱着王素红要往车里放，王素红睁开眼睛看到了她妈妈，“妈……”
王素红用力呼喊了一声，伸手要拉她妈妈，庄汉尘赶紧抱着她凑近她妈妈那里，王素红伸出双手抱着她妈妈的脖子，“妈，你可来了。”
“红，你这是咋了？”
“妈，我病了，想你了……”
王素红眼泪流了出来，她妈妈也哭了起来。
“时间很紧，我们先去医院了，去传染病医院，大哥和我送王素红，你们随后再去。”庄汉尘急切地说。
“小庄，我也去吧，要不我会心焦啊。”王素红的妈妈哭着说。
“让阿姨跟着素红吧。”三姐说。
庄汉尘把王素红放在车后座，扶着她母亲也上了后座，自己上了前座，告诉司机，用最快的速度，到传染病医院，十万火急。
车子飞快上路了，驾驶员是三十多岁的男子，车子开的飞快，见红灯也不停车，司机打开双闪灯，警示该车有紧急情况，路上的警察往这边张望，庄汉尘就举着手里的病历单给警察看，市区车流很密集，出租车左躲右闪，外边时常想起别的车避让的紧急刹车声，一路上路过无数的红绿灯路口，车子从没停过，三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传染病医院的大楼门口，庄汉尘递给司机五十元车费，“不用找了”，车费显示是三十多元。
庄汉尘跑进大楼，“护士，有个紧急病人，借个担架车有没有？”
里面的一个护士反应很快，马上推过来一个担架车，庄汉尘推着车跑到外边，把王素红抱上车，那个护士也跟着出来了，帮着庄汉尘把王素红推进医院。
护士找来了一个医生，是五十多岁的女性，胖胖的女医生，“病人推进来。”女医生走到大厅角落一个屏风后边，庄汉尘把王素红推了进去。
“怎么回事？”女医生问，庄汉尘就从九天前发烧开始，把所有的经历讲了一遍。
“家属出去。”女医生大声命令道，庄汉尘出了屏风，在外边等候。
“听我的啊，跪着趴下，把裤子脱下来露出屁股对着我。”女医生大声吆喝道，应该是和王素红说话，庄汉尘明白过来，她是听庄汉尘描述的便血，想诊断王素红是不是有痔疮。
里面没声音，女医生又大声命令道，“跪着趴下，裤子脱下来，屁股对着我，快点。”
里面还是没声音，庄汉尘伸头看，王素红一动不动平躺床上，闭着眼睛，像是没听到医生的话，庄汉尘走进去说，“医生，她没有痔疮，我比较了解情况，她现在病得很严重，便血我看过是肠道出血，位置在直肠附近，是鲜红色。”
“赶紧送病房，你去办住院手续。”
护士进来了，把王素红推走了，众人跟着护士一直到病房，房间是舒适的小房间，干净整洁，有三张病床，这个房间空着没人，庄汉尘给王素红选了靠窗的床，他知道王素红喜欢靠窗的位置。
一个护士进来抽血，摸摸手脚，感觉冰凉就换地方，最后选择了抽额头上的血管，血还是很难出来，抽了有五分钟，抽出来半针管血，护士出去了。
不一会又一个护士进来，给王素红插上氧气管，心电监护仪，然后出去了。
没多久又一个护士进来，告诉大家，晚上只能留一个家属，其余的人不能留在医院里。
大家商议，让庄汉尘留在这里，因为他对王素红病情了解，可以配合医生，但王素红的妈妈说她不放心，心里总惦记，大家又决定让王素红妈妈留下。
晚上十点了，大家离开医院，庄汉尘的大哥在附近的酒店开了几间房，大家住下来。
庄汉尘和大哥一个房间，两个人聊了一会，庄汉尘说了来到上海后，他和王素红的生活，大哥也讲了自己近期的一些事情，大哥已经联系了两个北京的律师朋友，准备万一有状况发生就提起法律诉讼。（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