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怕黑暗
乘火车去西安办事。
刚刚驶出北京市区不远，列车就钻进了太行山区的千沟万壑之中。
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车窗外悬崖陡峭，山谷幽深，很少见到人烟，患有高血压和恐高症的我，见到这样的地势顿感头晕目眩，赶紧把目光从这面车窗移向对面的车窗，可对面的窗外山谷更是深不见底。
突然，车厢一下子暗下来，窗外一阵轰鸣，我知道，列车现在是钻进了隧道。在阵阵轰鸣声中，邻近的乘客都靠在铺位上，微闭着眼睛，头部随着车厢的震动而晃动。
几分钟后，列车钻出了隧道，整个车厢又重新沐浴在晚霞之中，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隧道好长呀！”我感叹道。
对铺的一位小伙子微微一笑，操着山西口音说道：“你是第一次经过这里吧，这儿的隧道多着嘞，前面还有一个更长的，有二十多公里长呢，据说它是全国最长的铁路隧道。”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
正如小伙子所说，没用多大一会儿，列车果真又钻进了黑暗，这一钻就像钻进了时光隧道，不见尽头。时间凝固了，思维停滞了，迷迷糊糊，恍如隔世。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才停止了震动，可车窗外依然漆黑一片。
我惊诧地问对铺的小伙子：“这车出隧道了吗？”
小伙子答道：“刚刚出来。”
“那窗外咋还是黑的呢？”
小伙子笑了：“太阳落山了，天能不黑吗？”
我有些惊讶，把脸贴近车窗仔细瞭望，天上果然是繁星闪烁。
“哎呀！太可怕了。”我竟被吓出一身冷汗：“这隧道真的把我带到黑暗之中了！”
惧怕黑暗，我是从小的时候开始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镇子还没有安装电灯，除了年节时能点上蜡烛外，平常日子家家点的都是煤油灯，虽然火苗昏暗，无论如何那也是一盏灯呀。
一天晚上临要睡觉时，我和哥哥打嘴架，哥哥仰仗胳膊粗力气大，用被子把我蒙住并骑在身下，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被子里闷热、漆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到最后，我像一堆稀泥软巴拉塌地摊在了炕上。
哥哥见我不再挣扎，才把被子打开，这时的我已是面色铁青，四肢抽搐，父亲见状，慌忙过来把我抱起，折腾半天才把我唤醒。
哥哥知道做错了事，耷拉着脑袋蹲在炕角，父亲抡起拳头，给他一顿臭揍。
打那以后，我落下一个病根，那就是惧怕黑暗，夜里去外屋撒尿都哆哆嗦嗦，哪怕有一丁点儿动静，我便趿拉着鞋，夹着尿爬回炕上，憋着鼓鼓的肚子，一直忍到天亮。
直到上了小学，我都不敢夜间出去单独活动。
那是一九七六年的秋天，我刚上初中，几个同学约我到镇子东面的一个山洞里去玩，我脑袋摇得跟拨浪儿鼓似地：“拉倒吧，那里面黑咕隆咚地，打死我都不去。”
同学小声地劝诱我：“你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有人从那山洞里捡回一把腰刀，嘎嘎锋利，说是早年鄂伦春族人丢下的，咱们要去的话，指不定能捡到几把宝剑呢。”
我摇着头：“净瞎扯，那里面黢黑黢黑的，即使有宝剑咱也看不见呀。”
同学拍了拍胸脯：“你傻呀？咱不会点上火把？你放心，咱这次去绝不会空手而归，弄好了还能捡到值钱的宝贝呢。”
我半信半疑地跟着他们去了东面的山洞。
同学们点上自制的火把鱼贯而入，七八只火把像一条火龙，把山洞照得通亮，我们丝毫就没有恐惧感，反而觉得有点新奇，眼睛不住地朝地面和两边撒摸，希图能找到什么宝贝。
可走了一段距离后，就感觉火把没有刚进来时明亮，越往里走火把越暗。这时我的心里开始发慌，但没有吭声，怕影响同学们的情绪。
又走了一段距离，同学们的火把纷纷熄灭，有两个同学点的不是火把而是从自家带的松明子，那东西里面浸满了松脂油，燃烧力极强，可到后来还是熄灭了。
山洞里一片漆黑，我顿感头皮发炸，呼吸困难，眼前跳动着无数狰狞的幽灵，仿佛进入了魔鬼世界。
同学们也都惊慌失措、乱作一团，我们东摸西撞、连滚带爬地往外闯，半个多小时后才望见洞口微弱的光亮。
逃出洞口，同学们各个都是狼狈不堪，我更是手心出汗，两腿筛糠，扑通一下坐在地上，用手一摸裤裆，不知啥时已尿了裤子。
后来我才晓得，废弃山洞不是说进就能进入的，越往里走通风越不好，氧气稀少，火把必然熄灭，人也呼吸困难，严重的可以致人死亡。
回到家里，我神志恍惚，夜里更是难以入睡，那山洞里的黑暗不停地在眼前浮现，烦躁和恐慌一直陪伴我熬到天亮。
黑暗真的就那么可怕吗？答案是肯定的。
比如我们进山洞那天，洞里的黑暗使我们的视觉受限，想象力就会无限放大甚至失控，这种失控必然造成我们内心恐惧，恐惧山洞塌方，恐惧魔鬼袭击甚至想到死亡。
我有一位朋友遭遇车祸，昏迷数天后才苏醒过来。我去医院探视时问他感觉如何。他感慨道：“我像掉进一个幽深的黑洞，身体一直往下沉，但始终不到底。我在黑暗里挣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没有痛感，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着，憋得喘不上气来。”
听了朋友的描述，我不禁心头一凛，黑暗真的是好可怕呀。
列车又开始震荡起来，我收回思绪，把额头贴在瓦凉的车窗玻璃上，让自己的大脑清醒一些。
车窗外一片黑暗，看不到一点儿星光，我知道，列车又钻进漆黑的隧道了。
我闭上眼睛思索着：人生就如我这次漫长的旅行，前方不可能永远都是金色阳光，在行进途中随时都可能遇到漆黑的隧道或黑洞。当我们通过努力和抗争钻出黑暗时，千万不要沾沾自喜，因为前方可能会有一条更长、更黑暗的隧道或黑洞等着我们，那条可怕的隧道会直接把我们带进永久的黑夜。
珍惜现有的阳光才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要忘喽：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要睁开眼睛，拥抱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