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密码 · 天山秘径57 黄雀在后
057 黄雀在后
熊皮掀起，一个人影迅速闪出，悄然移至萧萧背后，“你不该将她扔下去，”炭火映出了杨复那张阴沉的脸，两撇髭须微微翘起，“她或许有用。”
“她若活过今晚，就会知道杨胄已死，也会猜出杨胄是怎么死的。”萧萧转过了身，眼波一动，嗓音沙哑道。
“但你好像告诉过我，那女人身上还带着祆教的秘密。”杨复目光在她赤裸的身躯上游弋，“你似乎还说过，只有拿到这几件秘密，才能成为西域真正的主人。因为西域所有的财富，与所有的秘密，皆掌控于这些祆教徒之手。”
萧萧流眄一转，媚笑了笑，“你对我说的话，倒记得很牢。”
“自然。”杨复的手掌缓缓抚上了她光滑的腰侧。
“本来她应该还有些用。但是这女人太蠢。她把自己的箱子换到了那个李天水手里。”萧萧眯起了眼睛，嗓音越来越低，“现在那箱子该已到了你的人手里吧？”
“李天水……是的，萧钧，”杨复的手略顿了顿，“他该回来了。如果他在军营寻不见我，便会来这帐子。”
“那便好，”萧萧轻轻喘着气，“另有一件是王玄策自长安城里带出，该在他身上。他是不是已被你装在了箱子里？”
“箱子已送入了关，存放在那个‘老地方’，连同那些从驿站里带出来的人。”
“嗯……都还有些用……是筹码。”
“会有人照看他们，投喂些吃食。在你回去那里前，他们绝不会饿死，”他的手掌在后背游走，“但能不能掏出些奇货，便要看你的手段了。”
“加上龟兹那件，我们便有了三件宝贝。”萧萧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祆教人会出很高的价，那些主祭需要这种神器，便好像长安宫里的主子需要明堂。那些宝贝里藏着神的秘密，也藏着他们自己的秘密。天山大漠间的商道里，日夜流转的货利与秘密，将有一半归于你。”她的身躯在微微颤抖，渐渐靠了过去。
帐子外响起了脚步声。“那个主人来了，”杨复推开了萧萧，“速回那毯子里。”
萧萧像一条蛇一样，迅速缩了回去，顺滑地卷入熊皮下的卷毯中。
幕布一动，进来的却是个酒姬。那酒姬汉女面目，薄纱下的肌肤黝黑健美。杨复从未在酒帐内见过汉姬。略退了一步，目光钉子般戳了过去。
那酒姬右手端着一个银酒盘，冷淡地看着杨复，未开口，只将盘子递了过去。
盘子里有个酒杯。半透明的红色琥珀杯莹莹闪光，酒杯是空的，杯底填入了一张折纸。
杨复死盯着那酒姬将折纸取出。纸上没有字，弯弯曲曲粗粗细细几条线，仿佛勾勒出一条龙，张牙舞爪，伸向一片山峦。竟是活灵活现。那酒姬又亮了亮杯底，琥珀杯底上亦粗雕了一条龙。与那纸上的龙一模一样，只龙底下没有山峦。
杨复看了半日，忽然脸色惨变。目中泄出惊惧之光，死死看着那酒姬，压低了嗓音道：“谁派你来的？”
舞姬亦未回话，忽然俯下身，用手略略掀开了幕布底部。杨复看到了底部露出了五六只马靴。是种可以插刀子的胡人马靴。杨复的面色一片死灰。
那舞姬向那木门努努嘴。木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道缝，刺骨的山风透入，杨复竟浑然未觉，此时方打了个冷战，定睛看向那门缝间。炭火摇曳下，现出了半张脸。眉目俊秀而冷冽。
“萧钧……”杨复失声道。
门缝更大了些，杨复看见萧钧在迅速向门外挥手。他面色一亮，几步蹿至门边。木门打开了一半，一条粗绳索紧缚于被割开的门框木条上，通向不见底的漆黑中。杨复踟蹰片刻，握住了萧钧伸来的手，一条腿小心地探了下去，踩入了帐子下的石壁缝隙，另一只手则攥住了粗绳的顶端。他侧了脸，看向身旁，“萧钧”正单手握绳，双足牢牢嵌入斜向下的悬崖上，目若寒星，低声道：“速行！奸人将至矣！”
隔间外果然渐渐传来一阵杂沓的足音。杨复急将另一足踩下，稳住身躯后，“萧钧”放开了手掌，微光下，以手指作了个滑下的手势。杨复点了点头，双足一蹬，荡了出去，夹紧后缓缓下滑，待他滑下两三尺，“萧钧”拉绳引体，轻巧地将木门掩上，另一手一探腰后，便多了把匕首。他将匕首咬在牙间，仰着头盯着木门，亦慢慢地滑入黑暗。
便在木门合上后两三步工夫，隔间的帐幕又被掀起了。酒姬未及离去，两个人便撞了进来。当先者正是那矮胖酒帐主人，随后一人步子缓了许多，他鼻梁高挺，面容光洁，貌甚俊雅，却是个裘衣裹身的西域贵公子。二人在隔间内环视一圈，主人蹙了眉，那裘衣客却微微一笑，目光向幕布外一闪，主人会意，忽然高声说了一句胡语，幕布外七八条魁梧汉“唰”地围拢起来，将正疾步行出的舞姬团团围住，两只覆满了黑毛的大手，铁钳般钳死了酒姬的双臂。舞姬浑身颤了颤，惊恐地转头看向正缓缓走过来的主人与裘衣客。
那主人凝视着她，缓缓道：“汉人？”
酒姬摇摇头，却仿佛是在抖动，“汉话、可以。”
“人呢？”
酒姬伸出了手臂，指尖打颤着指向了隔间深处的木门一角。主人迅速蹿了过去，木门又“呀”地一声开启。寒风灌入，将系在门边木条上的绳索带了进来，绳索已被割断了。主人转过了头，与身后贵人对视一眼。二人面色阴了下去，看向那簌簌发抖的酒姬。主人的语调比寒风更刺骨，“谁与你的薄纱衣、银托盘与琥珀杯？”
“墨……墨莲，忽患了急症、唤我来端酒、替她看顾客人、直至天明。”那酒姬嗓音仍有些发抖，但说话间仿佛已镇静了些。
主人的目光仿佛亦缓和了些，“你是墨莲的朋友？”
那酒姬迅速点点头，“她说这酒帐中、满座皆贵客、故而……故而……”她嗫嚅着，目光却偷偷瞟向了那年轻俊雅的裘衣胡客。
裘衣客笑了，缓缓道：“故而她便常带你过来坐坐，陪她解闷，你也正可结识一些出手阔绰、豪爽有趣的客人。”这裘衣人的汉话不仅较主人更纯熟流利，语调居然亦颇雅正。
酒姬不言语，只红着脸低了头，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片刻，又低声道，“可我却寻不见酒瓶、见酒保行入、这虎皮隔间、便想问问……”
“放了她吧，”裘衣客叹了口气，转向主人道，“她亦是个可怜人。”他仍以汉话道。
主人看着这贵客，豆子般的眼珠子不住转动，微微摆了摆手。铁钳般的大手松开了。酒姬定定地看向那裘衣客，片刻后，急转身快步离去。
主人飞快地使了一个眼色，最外围的两人缓缓跟了过去。
“有人把事情透露给杨复了，”裘衣客盯着幕布下，一只雪白的波斯猫缓缓自杂乱的人影后踱了过来，“你的族人集结完毕了么？”
“红山两侧，已该有八成左右。”
“安西军呢？”
“在萨依达的向导下，已有三成营地，扎在了‘红道’深处，”主人面上又浮出了阴寒的笑容。
“确切么？”
“是那杨复昨日亲自告知，今日人数或许更多。”
“发令动手吧，”裘衣客微微一抬手，波斯猫极轻巧地一跃，竟稳稳跃上覆着裘皮的手臂，火光下眼眸鲜红如血，“遣去一个会龙族话的，坐我小舟，片刻工夫便到了。杨复只能赶上一堆尸首。”他抚着那猫，轻松道。
主人的目光转向幕布外近十条大汉，“呜哩呜喇”问了一句话。无人应答，主人眉头皱起，却见一个眼神淡漠的年轻胡人走了出来，抚肩躬身，点点头。
主人透了口气，转向那裘衣贵客谄笑道：“龙族人在山里带得太久了，皆有些怕水。确实该出山走走了。”
“这汉子面生得很。”裘皮客却皱了眉。
“方过来找活儿的，世代狩猎，他兄弟常为我做事，”主人看着那人挺直的腰背，“饿慌了，着急揽活呢。”
裘衣客抱着猫优雅地招了招手，一排壮汉身后忽然又闪出一个裘衣胡人，年岁略长，却是干瘦矮小，一伸手接过了裘衣客递来一块木牌。木牌上闪着金光。
“你将他带去，舟行至红山下，摇火七下，”裘衣客以龟兹语道，“那边的头人一看牌子便知。”
那人点点头，一声不吭转身便走，龙族猎人亦一言不发跟了过去。
“你的酒姬墨莲与她的朋友，我也带走了，”那裘皮客轻抚着猫毛，不时以指尖轻轻扫去灰尘，缓缓道，“算是附赠吧。”
“附赠？”主人方点了点头，又蹙了眉。
“主人莫忘了，我方才可出了最高价，以十倍之金，将她买下了。按规矩，该有些附赠的。”他的手指微微指向那片熊皮下方地面。地面上那卷毛毯子，正在阵阵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