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dernism│去往红石镇的最后一辆马车
一个微小的举动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直至让他走向死亡。
对于他本人来说,这个问题用一生,至少在他被这个举动杀死之前,来研究,都是合理的。但是对你我而言,这无关紧要,哪怕这个微小的举动出自我们中间的谁,并用这种方式杀了人,我们也只是劝他,“别自责了,这不能怪你,这种事情发生了,谁都不应该被责怪。”
但老白不属于以上的微不足道的这一类,他的死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更确切的说,是让我很介意的。因为他的死亡严重影响了我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没出这事之前,我们算是能谈天说地的好朋友。我喜欢写东西,老白爱拍东西,偶尔写写影评,专挑刁钻的、没什么人看过的电影评。两个人一得闲暇就凑在一起,看电影,或者讨论文学。看各种题材的电影,讨论各种流派的文学,偶尔还涉及点哲学,当然大家都门外汉,瞎吹呗。也吵,但都只为别人争吵,大多还都是死去的人,我其实觉得这隐约也算一种征兆,当时要是注意到了说不准能有些许挽回的余地。
比起《八恶人》这部电影的剧情,老白显然更觊觎人家拍摄的机器,稍微入门点的朋友估计都对“Ultra Panavision 70”有所耳闻,他当然没那个大钱,但是还是燃起了一丝换机器的心火。“我没有那么多。”老白看着我,我怕惹火烧身,赶紧转移话锋。“老白,你看这条长镜头!啧,其实拍电影跟写小说,跟写字是一样的。笔画越少,越难写好;段落的人物越单一,越难刻画的丰满。但是你看这里,真是一个人撑起了整条镜头,一点不空。”我没看他,“我甚至不敢想象,怎么去写只有一个人物的故事。”
“但是啊,只要有本事,写好的文章不一定非得买支好笔。”
“或许吧,不过但愿每个好作者都能拥有一台屏幕不伤眼的电脑。”
那次聊天,算是我把话圆的挺不错的一次,但再一次回忆起来“不伤眼的电脑”是一个好笑又心碎的过程,这感觉真不怎么样。同学跟我提起:
“老白死了,被摄像机砸死了。”
“你要是能说话就说话。”
实际上老白死于狂犬病,谁也没看过他大限前的样子,我也不想知道,毕竟谁都知道这不是什么舒服的告别方式,对他自己,和对我们都不是。
回家后,我躺在床上,回忆着朋友口中那一段关于老白终极时刻的来龙去脉,感觉很疲劳,甚至一段时间里感到目眩,这种极度疲乏的状态我经历过几次,这一段,我亲爱的读者,可能很难吸引你读下去,但如果你试着仔细的读,我相信你不难体会到这种压抑的状况,从感觉上来讲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床垫在慢慢解体,我的身体不停的向下沉。它慢慢融化成一汪水潭,而我躺在几块四分五裂的木板之上。身体在下坠,但还有木板,伴随着水波漂浮的同时,支撑着你的身体,使我不至于完全坠入深潭。闭上眼,我能感受到水流相互挤压时发出的令人呼吸不畅的声音,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长久的睡眠是奢侈的,不如说是浑噩。我从浑噩中醒来,脑袋中应该在想着老白,但根本没有,
我在思考其他问题。
如何写好只有一个人物的小说,我要怎样下笔才能让读者领会我,施加给主人公的那份绝望,难道只能让他在孤独的夜晚死于对水龙头的滴答声的恐惧中,或者让他在同一个夜晚死于那柔和的月光带给他的巨大压迫,读者才会产生共鸣吗?根本不会,哪怕有一个人可以感同身受,那他也首先也要是一个死人。并且是一个在不可描述的抑郁中死去的人。不过鉴于你对苦痛的热忱,我愿意试着类比这份痛苦。我深信在我年幼的时候,我曾因炎症和伴随的发热症状,得过一种类似于“爱丽丝梦游仙境综合征”的罕见症状,我躺在祖母的怀中,看窗外的月球,从视觉上的句号大小,开始不断的膨胀并向我挤压过来,月光,杀气腾腾,这种视觉的幻想导致着我的身体开始接受这个假象,我不能呼吸,被整个月球压垮,我说:“奶奶,月亮要压死我了,我喘不了气。”奶奶告诉我别害怕,她会保护我,于是她伸出手摸我的额头,多么巨大手臂啊,多么巨大的手指,如同那膨胀的月球一般,将我的头压成饼状,这是我断了气,这一过程持续了也许一年之久,我开始慢慢感受到祖母爱得臂弯,我慢慢说服自己,我在爱得臂弯中慢慢重归平静,我瞪大了眼睛凝视月球,他像是犯了错的丈夫,倚靠在床边,不敢喘息,我没原谅他,只感动于我多么幸运。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从这门道中活着回来。所以听了一个曾经的死者的自白,现在,你该知道人在将死前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了。我却为什么感受不到你心中的感激之心,而是心中充满了困惑,关心那个和你毫不相干的死者为什么会被狗咬了。所以说实话我对你毫无敬佩可言。并且我现在不想写这个,只有老白一个人的故事了,尤其是关于他被狗咬了的这一段。
去掉他,我的故事现在不需要一个死去的人,我们来写一个没有任何能独立思考的人物的故事。
这个故事,我还没想好名字,我想让故事中的每一个字都反复强调,并非老白的死,而是老白带着何种精神走向死亡,老白的精神既不是死于摄像机,也绝非狗,也不是因为他从二楼跳下去摔断了腿,他只不过因为愤怒,有人把这种愤怒称作“没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为了向老白致敬,把这个故事的第一章节取名叫“去往红石镇的最后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