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白玉京》第二章 玉郎
雪势稍住，壶中的酒去了大半。
红雪开始发黑。黑短袄的尸体已经凉透。
黑衣黑发依然喝着酒，左手握着腰间的黑剑。丝毫没有收尸的打算。
试问一个外号“玉郎”的人，怎会弯腰驼背，去做收尸的勾当？
这世上有起错的名字，却没有叫错的外号。
他这种人生来只为了杀人，顺便也为了喝酒，而决不会收尸。更何况今夜要死的人还有，即便收尸也不必着急。
木小艾的胳膊环着他握剑的左臂，却仿佛恨不得把全部的自己都缠绕上去：两页呼吸鼓动的肺叶，一片赤诚的肝，甚至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若是能把全身都揉碎，跟身边的人混合，拌匀，岂不是好？她更不会想到收尸。哪怕一道闪电从堂中劈下，她恐怕也不会瞬一瞬盯着情郎看的眼睛。
而迅哥儿，他早呆了。
“吱”
雪花压实的声响，打破了雪地里持久的寂静。
木小艾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滞，身边的他却双指一弹，将酒杯闪电般向上掷出。
随即看到一道刀光，再听得“叮”地一声脆响。那扁扁的酒杯已端端正正落在桌上，纹丝不动。
“我神刀“关胜”的刀法，比你玉郎的剑法如何？”
这嗓音厚重而沉稳，“我”字从屋顶上传来，“玉郎”已到了半空，“如何”二字讲完，声音的主人已坐在他对面。双手交叠往桌上一趴。
“哔啵”两声，扁扁的酒杯从当中分成两半，在桌上轻颤。
好快的刀！
今夜的酒，看来喝到头了。
玉郎抚着上唇的短髭，面无表情地道：“刀是好刀，剑法却不怎么样。而且我的剑，决不是用来砍杯子的。”
关胜冷笑开口：“这十年间，江湖上已没有你玉郎的名号。你杀的人太多，你早知道想杀你的人必然不少。”
“哦？”
关胜继续冷笑：“躲往关外，还算聪明。却污了你的名字，也污了你这柄剑。”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人名白玉京，剑曰长生剑。
“你敢回来虽很有种，仍自称玉郎是否太过嚣张？得了消息的仇敌今夜过来，恐怕能排队到天明。”
木小艾已气愤地咬牙。“侠岂不是行不更名的？”
白玉京的脸上仍没什么表情：“我出关，不是为了躲仇。我如今回来，岂非正是要给你们机会？”
“哼，那么我二弟的血债，今天就……”
刀已出鞘。
“偿了吧！”
刀光雪亮。
卧刀的手臂，已停在半空。关胜的喉咙已被一把漆黑的长剑洞穿。他的人随即倒下，手中的刀落在地上“嚓琅嚓琅”地乱响。
瞬息间，黑剑已收入了黑鞘，他的左手依然扶着漆黑的剑柄，稳定而有力。
小艾的脸上重又露出笑容，轻快地说道：“他们的话，总是太多。”
可是随即又黯淡下来，仰起头盯着白玉京的细长眼：“我真那么讨厌吗？让你一躲就是十年？”
白玉京回望着她的大眼睛，破天荒叹了一口气，又破天荒摸了摸她黑纱后精致的脸。嘴唇翕动：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躲了。”
这声音，竟似从灵魂里发出来的。
迅哥儿又已呆了。
白玉京忽然捂住她的嘴。
木小艾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不再年轻的脸，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可他的脸上何时竟有岁月斧凿的痕迹了？
白玉京低声道：“闭气。”说话间迅速从黑衣前襟扯下一块黑布，将剩余的酒都倒上，捂在她的唇上。
对付湘西烟瘴，最好的就是酒。来人却不知此处就是个酒馆吗？
瞬息间长身而起，“刷”的一声，他的人已到了屋顶上，他的刀还在黑鞘中，他的手依然稳定，他的眼正盯着对面。
对面站着三个白衣披麻的人。一胖、一壮、一瘦高，形容肃穆，悄无声息地站在屋顶上，肩上皆有未化的积雪。
雪早停了，看来他们已等候多时。
“我——们原——以为你不屑上来。”
三个人冷笑开口，一句话拆给三个人说，高低错落。分给瘦高个的末句却太长了，又给拆成“以为你——不屑上来”。
木小艾在屋里捂着嘴笑。白玉京抿着薄唇。
“杀手总不能只等着别人杀他。”
“上去散散酒气也好。”
白玉京与木小艾同时说道。
“江——城四侠——的名号你应当听过。”壮的惜字如金，胖的擅长断句，瘦高的手足无措。
“这样好的轻功，世上本就不多。”白玉京满脸凝重：“三位想必是来复仇？”
“不错！”瘦高的抢着说完了。
白玉京摇头：“赵四却并非我杀的。”
“拔——你的——刀！”胖的这次体贴。
“我一向用剑——”
话音未落，三人已到了眼前，刀各出鞘。
很快的轻功，更快的刀！
白玉京的左手抵着剑格向上轻滑，剑飞起，剑柄打在瘦高的刀把上，震得虎口发麻，收了力劈华山，翻身退去。同时身体仰倒，躲过横砍来的两式横扫千军。接着右臂伸起，横过剑身、左右各一推，壮胖二人也侧飞出去。
胜负已分。
他的剑还在鞘中。
三人已回到对面，盯着他的鞘中剑，脸色铁青。
白玉京呼了一白气：“我躲不过赵四的地趟刀。”
接着道：“但他的人并非我杀的。”
壮的道：“祝彪说的。”
胖的道：“四弟身上有四十八处刀伤。”
瘦高的耸肩：“其实分开说话更好，奈何某姓赵的不让。”
白玉京目光坚定：“我杀人从来只用一剑。”
“那——么就——此别过，告辞！”壮的惜字如金，胖的擅长断句，高瘦的手足无措。
说话间，三人的脚尖只一点，就越下屋顶。又一点，已消失在雪地中。
白玉京捏紧了剑柄，指节发白。忽的一下，已回到屋内。
拍醒昏睡的迅哥儿：“备马！”
轻柔地走到木小艾身边，拉住她的柔荑，伏到她耳边，轻声问道：
“陪我去杀一个人，好吗？”
木小艾兴奋得要跳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