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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3  本文已影响0人  八翼

她是在村子口捡到那个的家伙的。

滚在泥滩里,胡子拉碴的,饿得只剩半口气。

眼睛却很亮,弯得像是晚上的月亮,对她说:“看天上啊。”

她傻乎乎地回头,手里的阿嬷送的半个馍就没有了。

张了张嘴,看着泥滩里像条咸鱼装作无事发生的青年,咧了咧,哇得哭了出来,两行清泪和鼻涕挂着,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几条印子。

那个家伙坐在泥里,乐不可支。

他说他是个侠客。

他得除恶扶善。

笑嘻嘻地像模像样地挥了挥手里锈迹斑斑的剑,破破烂烂地衣服半挂不挂,然后一口咬掉大半她乞讨来的饼,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觉得这家伙可恨啊,人世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赖上她一个小乞丐啊。难道她孤苦伶仃,三餐不继还不够惨吗?

真是个流氓。

半夜饿醒了,她翻了个身,破毡子就罩不住她了,脑袋一下磕到冰冷的青石板,脸颊却撞到一片柔软。

凉透了的白馒头放在她脑袋后。

借着白花花的月光,像是刚从蒸炉拿出来一样,热气腾腾。

下意识看向破庙外,衣衫褴褛的侠客抱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剑,坐在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瞌睡,安静地守着,一点没有白天嬉皮笑脸的娇气 。

忽然觉得馒头有点呛人。

不知道是不是这馒头里被他加了胡椒?

今天初一,不少阔太太去庙里进香。

看她年纪小,给了不少糕点。

喜滋滋地心想这么多,你一半我一半,各吃各的。

街上有卖艺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她毕竟小,喜欢热闹,挤进去看。

侠客胸口碎大石。

帮他抡锤的估计也是饿了几天,没什么气力。

一下没碎。

再来一下,没碎。

人群唏嘘起来。

侠客嬉笑:“你爷爷的没吃饭吧?老子身强力壮死不了,别像个娘们似的……”

那人一锤下去的时候,动静很大。

人群开始丢钱,稀稀拉拉地没有几枚。

不放在准备好的钵里,却随随便便丢在地上。

侠客起身,一枚一枚地捡着,笑:“多谢各位大爷赏脸……”有的人不好惹,脚踩着铜钱,他抬起头,笑嘻嘻地说:“别硌着您那。”然后蹲在地上,一枚一枚地捡钱。

人群散去,他在那儿,擦铜钱,一枚一枚,变得很干净。

看见她,他咧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整个人瘦的像个骷髅:“今儿个本大侠带你去吃阳春面。”

她笑:“小气鬼。”

忽然就哭起来。

侠客干脆坐在地上看她哭:“哭什么啊,丑死了。”

“不痛,真不痛。”他把胸脯拍得噼啪响。

“你个傻孩子,我是大侠啊。”

“我武功可高了。”

然后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石板是假的。”

她哭得更厉害了,大声说:

“你为什么要骗人?你不是大侠吗?……”

侠客蒙了一蒙,慌忙捂住她的嘴,还是笑得很开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坑蒙拐骗的事情她也没少做。

阳春面还是没有吃成。

面摊花一般的闺女看见她就说:“这哪来的脏小孩啊?一边去,别让人觉得我们店不干净……”

侠客笑嘻嘻地说:“大闺女上完茅房就来下面条干净到哪去……”

那姑娘一锅勺砸过来,侠客捞起她就跑。

侠客陪她坐在牌坊前。

看她看着面摊咽口水。

侠客说:“等咱有钱了,我给你做身漂亮的衣服,要水红的,葱绿的,湖蓝的,还有绸的丝的,咱洗干净甩她几条街。”

“那小破店真不好吃,又淡又少。也没个荤腥,偷工减料,咱不稀罕吃那个。”

“请爷,爷还不稀罕呢--等爷有钱了,爷带你去吃黄鹤楼的面……那大排,那汤汁,再来一笼白馒头,再来只烧鸡,我和你说……”

黄鹤楼卖不卖馒头卖不卖面,反正她也不知道。

侠客死了。

她也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他说要给她做一碗长寿面。

之后见到他的时候就剩一口气。

还是那张见怪不怪的笑脸,努力地挤眉弄眼说着万年不变的谎话。

听讲是为了一篮子被马踏烂的鸡蛋,就和地痞打了一架。

围观者说,他真有本事,一个人打那么多。

要不是最后没有那个小孩没有那匹疯马,可能他也不会死……

侠客讲话喷着血沫子,像是平时喷着唾沫一样张扬地笑,露出红色的牙:“丫头,看见了吧?我是大侠……”

他一直笑着。

就像阳春的阳光,特别的刺眼。

“你是大侠啊,”她说,感觉快要溺死般的绝望。

“你死了就没有人欺负我了……”

也没有人对我那么好。

他笑着,潇洒得像个侠客。

留着为惩恶扬善而留的血,身后是寂寥的长街。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其人坑蒙拐骗,一无所成,连师从何派,学有几何,亦不知从何说起。

天为被,地为毡。

心不知所往,侠义亦不知何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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