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
不见桑已经很多年。
漫长岁月里,桑只在记忆的真空,被童年,村人甚至整个村庄给遗忘。
默默地,它还在生长,在等待,在岁月里守候着自己的芳华。
至今时,小学校园里养蚕以及过程中的观察开始盛行。路边摊点频现蚁蚕与围观孩童,接着就有了一摞摞新鲜翠绿的桑叶,大小如一,脉络分明,上面浸染了浓郁的春天气息。这时的叶儿论片出售,依然供不应求。
这个春天,友人托我找些桑叶,说她家里娃养的蚕在疯长,叶儿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娃很是着急。我想象中那些蚕像饕餮,吃起来定是没完没了。受了就不敢懈怠,始终记挂,遂想起村子里有两棵桑长在我常经过的地方,在河边且身子往河中倾斜,大抵是朝着河的地方土地流失较多缺少了支撑吧。桑在河边鱼儿最喜欢,在夏初之际桑葚一个个熟了,就往河里落,扑通扑通的,甜美的味儿是召唤也是魅惑。鱼儿纷至沓来,水中涟漪微动,恰是夏日的小欢喜。
幼时的我们和这鱼儿一般也是得过桑的恩惠的,我们不用叶子养蚕,只惦记果儿,顽皮的我们粗心得甚至没有看见它曾经开过花。鱼儿喜欢吃桑葚,咱就投其所好,一根长而肥粗的芦柴棒,长长的老棉线,一把五分钱的鱼钩,鱼漂从路上经过的白鹅身上拔一根毛就可以了,钩上装颗桑葚,往往得鳊鱼,白鲦,虎头鲨,这些鱼好似都轻佻,耐不住寂寞,只要有点闷热与甜味,就不知所以了。鱼喜欢,我们也喜欢桑葚的美味,半青半红再而红透最后红得发黑,都随着时令一一尝过,最喜欢的还是那红得发黑的桑葚,软软的甜津津的,到这时候会爬树的就像猴儿“噌噌”“嗖嗖”就上了树,骑在树丫上左探右扯,吃得满嘴黑,从手指到掌心也是黑红的,衣服也是不能免的,那些身子笨重些抑或胆子小些的站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上面,有时也蹦跳,就想逮着一两颗好果儿,够不着索性就捡拾地上的,手轻轻一掸或口中吹一口气,好似灰尘就没有了,也有稍稍机灵些的,划一条小船,在河边等候,是准备和鱼儿争吃食了!
桑葚被野孩子爱着,可细小的枝干怎可承受,于是皮猴子从树上摔下来的事隔三差五就有,大人也就不放心了。身边有了这样的说教:“每一个红得发黑的果子上都会有毒蛇经过。”蛇,在童年梦境里是不可对抗的窒息与恐惧,与黑色的汗涔涔紧关联,想起这不祥的预言,爬树的兴致也就索然了!更多的果子啪啪落在地上然后在匆匆脚步的碾压下沁入泥土,还有一半就便宜了水里的鱼儿。
可就在桑葚成熟的某一个傍晚,在自家小桌上或者灶台旁会看见一个大碗里盛着满满的桑葚儿,上面还有一点儿白糖,红的像火,白的像雪,这样的景致有几分雪泥鸿爪的味儿,其实孩子是没有这么多诗意的,只想着大人的言行怎就如此矛盾,整日里说这黑红的果儿孩子们不能采摘,可他们怎就可以呢?这困惑也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了,自己肚子里的馋虫是不允许在这时候细致思量的!
生命中很多事物总是在轮回中,譬如这桑葚,在童年里被泪与笑,疼痛与快慰记得,渐渐被漠视,再后来我们在超市里看见桑葚作为时鲜放在显赫的位置且授以不菲的身价,乡野粗鄙可入庙堂之高。于是在乡下的乡村公路边看见了有车子停下,好年华的女子带着孩子用细长的芦柴棒轻轻敲打桑树的果儿,抬着头,专注小心。她追寻着陌上桑,像罗敷享受着自己的舒雅恬淡的生命。
真正与桑相约的是《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一不小心滑落到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她有着美丽的年华,一朝红颜老,郎心多变故,被遗忘了终究没能被想起,只守着残暮年华了!她没有这乡下这桑的幸运!
在这初夏,看着桑,啖着果儿,蓦然得了桑下之约一词,自忖较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更多生活的仪式感,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