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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头诗人

2018-07-31  本文已影响685人  张拉灯
文/张拉灯

1

我之前从来没想过成为诗人。

大学毕业以后,一直没找到像样的工作。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不肯将就。但宅在家里的日子始终难捱,父母总数落我是个废物。

所以想找点事干。

那天在报纸上看见了诗人培训班,顿时心动。

而且后面写着的课程免费,食宿路费全包,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大学时好歹我也算半个文艺青年,不说别的,诗人这两个字就够撩动人心弦的了。

我火速拨打了电话,那头是一个温柔的小姐姐,她祝贺我抢到了最后一个报名名额。

我开心得在地板上滑跪,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

2

我承认这个决定做的比较冲动。

可能是因为父母对我的打压让我迫切想离开。但不管怎么说,我出来了。培训地点是隔壁省的一个地级市郊区。我下了大巴车,背着包按照地图找到了目的地。

那是个老旧的楼。似乎有五六十年代苏联的味道,大约五层,门是紧闭的,落满了灰。

难道是我走错了吗?我反复的拿着手机和报纸对照。

没错啊,当我再次抬头,门被打开了。

里面出来一个女的,穿着红色旗袍,画着浓妆,开门见到我像是被吓了一跳。退后两步,然后指着我。

她说:“请问你是?”

我把报纸拿给她看:“请问诗人培训班是这里吗?”

她点头,指着里面说,你就是昨天最后报名的吧,快进去吧,大家都到齐了。

我走进去,发现里面潮气很重,现在虽然是夏天,但屋里却十分阴凉,不知道是什么原理。跟着她的指引我上了二楼,来到最里面的房间。

“这是最后一个空床了,你进去吧。过一会就集合了。”

“好的谢谢。”我没来得及多思考,她就闪开了。

我回头看看她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半天才想明白。红色的旗袍是不能配蓝鞋的!

“嗨,哥们。”

屋里似乎有人,我走进去,发现里面有三张床,一张是空的,另外两张分别坐着两个人。

一胖一瘦。

跟我打招呼的就是那个胖的。

“你好。”我礼貌性的笑笑,然后往里面走,来到空床。

“您怎么称呼,我叫老包,他叫侯三。”那个胖子站起来,伸出手要跟我握手。

说实话我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但初来乍到,还是握了手。他的手很厚很肥。那个瘦子戴着一副眼镜,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书看。

“我叫。”我刚想说出全名,但是一想他们也没告诉我全名,“张拉灯。”

“好笔名!”老包拍手,“居然还有点中东的味道。”

我尬笑着,把行李放下,坐在空床上。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抬起话题,也没带书,就干坐着。空气里有点尴尬。

这时那个叫侯三的瘦子说话了。

“张兄弟,你是写哪种诗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有点愣住。

他却也没等我回话:“古体诗还是现代诗?后现代?表现主义?浪漫主义?还是野兽派?”

侯三把书放下,看向我,推了推眼镜,阳光照在他的镜片反射出的光芒让我不知所措。

“后....后现代!”我说。

“可以可以。”侯三满意的笑笑,推了推眼镜。

“后现代,牛逼啊!”老包大喝,“兄弟,读一篇你的作品呗!”

“对啊!”侯三也一脸期待看着我。

我他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努力在脑海里捞几个词汇,但越紧张越没法思考。这时候门外传来喇叭声。

“所有学员,楼下集合!”

可救了我的老命。

3

我和老包还有侯三下去的时候,只看到楼下有十来个人。

“就这么几个?”我说。

“哎,咱这是精英班,人少正常。”老包说。

大家站在底下,等了几分钟,我打量这些人,有白发苍苍站着笔直的老爷爷,有衣衫褴褛蹲在角落抽烟的,还有个长的还可以的女生,穿着牛仔裤加T恤,应该年龄也不大。另外几个貌不惊人。如果这不是诗人培训班,恐怕如同路人。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中年男子,秃顶,啤酒肚,胡子拉碴老凉鞋。

“贾老师好!”所有人突然鞠躬。

我被如此整齐划一的阵势吓了一跳,也跟着他们鞠躬。

“同学们好。”那个贾老师点点头。“这个班以后就由我带了,我这人,很随性,没有什么要求,就一点,大家只要参加了这个班,除非你挂了,否则不允许退出。大家同不同意?”

“同意!”所有人都说。

在那一瞬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进了传销机构。但还是说了同意。

贾老师满意的笑了,刚想说话,却看到一个矮个子的人从楼上冲了下来。

那人由于冲的太快,脚下一滑,连滚带爬从楼梯上下来。

但他马上就站定,眼神居然泛着泪光大喊:“贾老师!”

“莫高又搞这种名堂。”侯三在我身后捂着嘴说。

莫高?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我两三年前大学的时候在某个杂志似乎见到过这名字,据说是少年天才。但这人现在这模样怎么看也不像少年天才。

贾老师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不着急,你一定会走回正轨的。”

“大家散了吧,晚上的晚宴别忘了,所有人务必参加,并把身上携带的电子设备上交保管。”

4

回到房间以后,老包躺在床上从包里拿出一个烟斗抽了起来。然后拿出手机放起了Aphrodite's Child的《Rain and Tears》。正巧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我坐起来刚想说话,却看到侯三在看的书名《纯粹理性批判》。

我又坐了回去。怕是这里的人都是隐藏的大佬,我感觉自己要凉。今天的晚宴和接下来的培训,不知道有什么等着我呢。

喇叭声再次响起,大家拿着电子设备下了楼,大家把东西上交,然后走进了食堂。

说是晚宴,确实有点勉强,就只有一桌。因为饭菜不算丰富,但是酒多。

我酒量不行,看到这么多白酒,啤酒,红酒,鸡尾酒直哆嗦。

大家落座,我坐在侯三和老包旁边。

“大家随便吃喝,聊天,增进感情哈!一定要多喝,不然就是不给我贾岛面子。”贾老师一声令下。

这老师居然叫贾岛。

大家像得令一般开吃,开喝,我一直推脱不能喝酒,老包硬是给我倒了满满一杯白酒,说诗人哪有不喝酒的。我看大家都喝,实在推脱不开,只好喝了一杯,辣得我神魂颠倒。

酒过三巡,大家东拉西扯。

之前那位白发老爷爷突然站起来,把酒举起来,说:“民以食为天!”

衣衫褴褛的男子眼睛一冒光,一拍桌子:“官以廉为首!”

“好!”大家拍手称贺!我也拍手。

紧接着,其中一个长得还可以的女生,喝了一口酒,看着众人。

“明人不说暗话!”

“小鬼不干正事!”侯三脱口而出。

大家又称贺。贾岛老师也拍手大笑。

老包这时搂着我,对大家讲:“大家,这张拉灯兄弟可是写后现代诗的。谁能对上他的。”

“讲呗!”大伙起哄。

我一脸懵,怎么又扯上我了,老包对着我坏笑:“兄弟,快说!”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浑身冒汗,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脑子里疯了一样搜刮词汇。

“张拉灯兄弟,是看不起我们吗!”那衣衫褴褛的男子大笑。

“不是不是。”我摆手。

“那说啊!”那女生催促。

“晴日雨下。老妇,傻狗,拖拉机。”

我不知道为什么嘴里蹦出这几句。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可能是胡诌求生的本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桌上的其他人愣了一下,都陷入了思索。

衣衫褴褛的男子表情严肃,老爷爷也低着头。而那莫高却一直只顾着喝酒。

沉默了有一阵。

“夜空雾里。倭人,河豚,太平间。”

那女生抢在前面说了出来。

“好!好!好!”大伙拍手称好。虽然我不知道好在哪,但最起码气氛没有尴尬,我也跟着叫好。那女生好像很满意,点点头坐下,抚摸自己的头发, 顺便干了一杯酒。

侯三这时候说话了。他看向莫高。

“莫高。你是公认的天才,不来一句?”

莫高喝酒的动作突然停滞,狠狠地看向侯三,然后扫过周围的每一个人,眼神竟然变得迷离。

“怎么了?”侯三继续追问,“来一句呗。”

莫高,把酒杯放下,然后深呼吸,半天脸涨得通红。大家都在看着他。

他却说不出话来。

“说哈!等着你呢。”衣衫褴褛的男子拍桌子。

莫高像是受到了惊吓,站起身,冲了出去。

大伙愣住了。就只有侯三在一边笑,我问他笑什么。

“这家伙,现在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侯三对我说。

“为什么?”

“呵呵,江郎才尽呗。”

5

接下来的培训内容是我意想不到的。

诗人培训为什么要去菜市场。

贾老师跟我们说:“想要了解一个地方的真实面目,就要去菜市场。”

我们被放在菜市场,去观察人,去体验生活,没有给我们任务。

侯三拿本书到一个偏僻角落继续看起书来,其他人则是四处闲逛。我也在闲逛,真不知道菜市场和写诗有什么关系。走累了,我靠在一边,看着人来人往。

“你有没发现?”那个长的还可以的女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旁边。

“发.....发现什么?”我摸头。

“你叫我川芳就行。张诗人。”她看着我。

“哦...好。”我点头,感觉有点不自在,已经好久没和一个女生挨这么近了。好奇怪。

“这菜市场,最多的就是那种老女人。双眼无神,眼窝深陷,缺乏教育,没有礼貌,不讲道德。还爱占小便宜。你作为男人肯定感觉不到,但是我能感觉到那种状态,和死鱼一样,消沉,戾气,极度自私。”川芳一直看着不远处。

“是嘛。”我若有所思的点头,果然这些真正的诗人看问题的角度就是不一样。

“你希望未来的另一半变成这样吗?”川芳看着我的眼睛。

说实在她的眼睛挺好看的,嗯,我承认是非常好看。

“不希望。”我眼睛看向别处。

6

等回去的时候,我们得知一个消息。

莫高疯了。

他早上就称病,没跟我们去菜市场。

据别人说,是因发现无论如何自己再也写不出东西,精神崩溃,从楼上跳下去,但被衣架挂住了。消防把他救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神智,胡乱咬人。

现在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老包叹了一口气:“他才出名的那几首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才华。可惜了。”

侯三跟着说:“我看他还是境界不够,还硬着头皮往上走,自寻死路。老子曾讲,涤除玄鉴。就是要把内心放空,那些杂念排除才行。”说完,侯三把手上的书放下,活动活动筋骨,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风景。

我望着那本书,是老子的《道德经》。

咚咚,门响了。川芳把头伸进来。

“张拉灯在吗,找你有事。”

7

我关上门的时候,似乎听到老包和侯三的起哄声。

“什么事?”我问。

“跟我来。”她居然牵着我的手。

来到走廊的尽头,进入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

“这是你的房间?”我打量四周。

“嗯,你坐。”她指着床。

我战战兢兢地坐下。

她也坐在我身边,还是看着我的眼睛,手却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咽了一口口水,一滴汗划过额头。

“你很有才华。”川芳说。

“嗯。”我含糊其辞。

“真的。”

“谢谢。”

“你喜欢我吗?”她说。

我心里一惊,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但此刻也无法拒绝,她越靠越近,我的本能也越来越上涌。

她闭上了眼睛。我浑身冒汗,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个时候,她突然给了我一巴掌,大骂:“变态!”

我震惊的看着她。

她冲到门口开门,这时门口居然站着一堆人,白发老头,贾老师,衣衫褴褛男,侯三,老包,旗袍女他们全在那。

川芳:“这个人是个变态!我要和他讨论诗,他居然动手动脚!”

其他人听了,指着我大笑。

老包走进来,拍着我:“哈哈哈大兄弟啊,可以理解。”

“什么跟什么啊?”我捂着脸。

“习惯就好啊,他们女诗人太善变啦,哈哈哈。”老包还是笑。

8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在想着那天的事。

每次见到她我都绕道而行。

心里总不是滋味。

直到贾老师宣布,距离培训班结束还有24小时。大家写完一首诗上交,就算毕业。

分数第一名,十万奖金。

9

所有人都像变了一个人。

我感叹于他们的专业程度,为了作品绞尽脑汁。

我躺在床上,看老包不停在纸上写字,侯三也是闭着眼睛在纸上不停比划。

“我说,你们怎么想出这么多字来的。”我问。

老包没停下手中的笔。

“这几天在菜市场的培训你还不清楚吗,就是让我们接地气,去接触最普通的人以后,才会写出打通所有灵魂的东西。”老包说。

“我觉得不一定。人类历史少说几千年,人性基本没变,打通灵魂的东西早就有了。中国的《诗经》,外国的《圣经》,再往后的诸子百家,汉赋魏晋骈文,唐诗宋词,李白杜甫白居易,明代的王阳明也很厉害。但丁莎士比亚,拜伦普希金,这哥几个倒也天赋异禀。清代就不提。近代以后郭沫若就很好,顾城北岛也行。但要我说,真正的诗人还是庄子。庄生晓梦迷蝴蝶,那是真的罗曼蒂克。”侯三闭着眼睛,也不知在说给谁听。

我躺在床上,斜眼看着他的书,居然是一本《盗墓笔记》。

时间一点点过,我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心里一团乱麻。不是我不想写,谁不想拿10万奖金,但是你得写出诗来。身上又没手机,脑子里也没货,怎么写。

从小我就不喜欢背那些东西,书到用时方恨少。

躺着躺着,逐渐迷糊,想要睡觉,这时一个词跑进我的脑海。

后现代。

我一下子坐起来,拿起笔想要后现代一下,但发觉还是一字难落。

于是走出去,来到一楼,看到那穿着旗袍的女的还坐在一楼。她在睡觉,红旗袍配蓝鞋真的是一个错误。我真的想把她摇醒告诉她,但我没有。

墙上有一个钟。

距离交稿,还有两个小时。

我默默回到房间,拿出笔,停顿了好久。终于落笔。

10

交稿的时间到了,毕业的时间也到了。

大家聚在食堂里,贾岛老师坐在前面,手上拿着大家的作品。

时不时笑,时不时点头,露出欣赏的神色。又有时陷入无限悲伤难以自拔。

老包一直在打哈欠,我知道他不是没睡够,而是因为紧张。

侯三在一边拿着一本书看,但他十分钟了却还在盯着原来那一页。

衣衫褴褛的男人低着头,不停地摸着自己的手指,时不时看看周围,然后迅速低下头。

白发老爷爷则一直闭目养神,然后喝一口保温杯里的茶,继续闭着眼睛。

而川芳则一直看着我。

她为什么看着我?难道我脸上有饭粒吗?她的眼神好奇怪。

我伸手摸了摸脸,还真有一颗饭粒,我把饭粒摘掉,她这才转过头去。抿着嘴看向贾老师。

到底谁是第一名?所有人都在期待。

贾老师捧着大家的稿纸,从中拿出一张,端详了好久,最终点点头。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天灵盖。

他对着大家说:“同学们,不管怎么说,和大家度过了几天时光,都是美好的回忆。下面,我宣布。”

“大家正式毕业。”

11

大家拍手鼓掌,然后安静。

握着拳头,紧张地盯着贾老师。

贾老师拍手:“你们还看着我干嘛?”

老包举手说:“老师,这就结束了?”

贾岛点头说:“对啊,怎么了?”

衣衫褴褛的男子站起来喊:“那十万块呢?”

贾岛问:“什么十万块?”

川芳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指:“就是第一名奖金十万块啊!”

贾老师这时候笑了问:“我想问问,我们是什么干什么的?”

“诗人。”老爷爷这时也睁开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贾老师。

“诗人。当视金钱如粪土啊,给你们屎你们还要吗?”贾岛摊手。

老包拍桌子:“老家伙你耍我们是吧!”

贾岛举起手往后退:“这就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节课。千万不要被利益引诱,要不忘初心!”话还没说完,贾岛卷起我们的稿纸,撒腿就跑。

我们在后面追。

谁知道这家伙居然健步如飞。

他们几个跑得快的人早已经没影了,我就没跟着追,只是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这太他妈后现代了,简直罗曼蒂克。

这时那个穿着旗袍的女的从我身边走过,她端着茶杯,问我们干嘛去。

我没回答。

只是对她叹了口气说:“穿红旗袍,不能配蓝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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