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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

2023-10-21  本文已影响0人  重口味的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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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提笔想认真记录你的时候,关于你的记忆如同荧幕上放映了一半的电影,仿佛提了三倍速,模糊不给人细看,清晰地知道所有过程,有我的时候是完整的,没我的时候却是残缺的。因此,我总是压不下涌上心头的痛楚,鼻腔内涌起酸涩,我的眼眶也不自觉地发热。

前段时间去看望奶奶的时候,三两句话后,她又提起爷爷。奶奶坐在以前爷爷最喜欢的躺椅里,手边放着一壶绿茶,我能闻到绿茶的清香。是爷爷以前常喝的银毫毛尖。

小院子里的绿荫在夏日的阳光里浓得像墨,破碎的阳光斑斑点点地坠落其间,有一小块阳光 一半落在绿色的茶汤里,一半落在杯壁上。茶香 若有若无地往我的鼻腔里钻,让人微微的失神。

我们到家的时候,许多人围在院子里。我不 顾一切往里堂去。里堂已经在准备盖棺了,我只 来得及看到一眼爷爷的脸。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温和的神色早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死气沉沉,平日里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青灰色。就连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也被眼睑盖住,生活的色彩就此沉默在他的眼睑下。生漆的气味刺激的我的鼻腔和眼眶,酸楚和温热肆无忌惮地弥漫着。不知道是谁撞了我一下,泪水一下子砸向地面,几张白色的丧纸在我的手里变得褶皱不堪。

我在泪眼模糊中寻找着奶奶的身影,却撞进 一双通红的眼睛里,是奶奶的。充满红血丝的双眼不时地流出泪水,苍老的脸上那些充满岁月痕迹的皱纹变得没有生机。手中捏着皱巴巴的纸巾,擦眼泪和鼻涕的动作变得极为机械,脚边堆积的纸团和塑料凳在白炽灯灯光下反射着冰冷。抽噎的声音混在一堆杂乱无章的安慰里苍白无力。 听小姑姑说奶奶哭昏去一次,醒来和谁都不说话, 叫她吃饭也没有吃,只是坐着,沉默着流泪,那眼泪像永远流不完一样。姑姑说完,通红的眼睛担心看向奶奶,赶紧过去为她拍背顺气。

暮色西沉,灵堂早已经设好。爷爷遗像前的 火焰仿佛不曾熄灭,袅袅四散的烟模糊着奶奶蜡黄的面庞。前来祭拜的人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 奶奶偶尔和他们搭上一两句话,余下的时间就是沉默,沉默着把手里的火纸送进火盆里。所有人多次劝说她去休息一会,她总是执拗又机械的往火盆里烧纸,不过许久,火盆里的灰烬堆积了小半盆,火焰隔空舔舐着奶奶那张木讷的脸。过往那些生动的神情似乎在爷爷走的时候跟随着一同消失了,试问深爱的人离开之后还有什么能够激发她对往日生活的热情呢?

因天气炎热,没过几天就是出棺。头天晚上 所有亲属需要和已逝之人做最后的告别。就是习俗里的诵经请八大阎王护送即将入土的人,一遍又一遍的诵经掺着细碎的哭噎声在院子里萦绕, 风声在院子周围叫嚣着,股股寒气直往身体里钻。一直到凌晨四点才结束。几乎很多人早已困倦不已,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地寻找床睡上一个好觉。奶奶呆愣了许久才在小姑姑和爸爸劝说下移步离去,但也只是一会。早就过了睡意的我漫无目的地在院子和院外来回走动,不一会就看见一道瘦瘦的身影坐在爷爷棺前,无人烧的火纸灰烬在火盆里星光忽明忽暗。借着微明的天光,奶奶紧紧抱住爷爷的遗像,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诉说。 后来我才明白,那不是诉说,而是失声的哭泣。

那个八月灼热不已,那些细碎的过往被时间 收纳,我目送2018年夏季的燥热和爷爷一同埋归故里。“小老二,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是不是你爷爷回来了?”我是在小辈里排行老二,奶奶总喜欢叫我小老二。我从回忆里抽出游走的思绪。

我一听这话愣了一会,扯着嘴角笑道:“没呢, 爷爷还有好一会才会回来,而且他喜欢下象棋您又不是不知道,没个六七点是回不来的,现在还早呢!估计要输钱了,您到时候可别说他啦。”

爷爷退休后的爱好之一就是与村里头的爷爷 辈聚在一起下下象棋。奶奶最不喜欢爷爷下象 棋,因为爷爷下象棋总输钱,每次回来时她总要问 上一句:“你今天又输多少钱了?你怎么不把输掉的钱给这些个孙辈用呢!”爷爷不善言辞,总是沉默以对,偶尔被问得急了就说“你管我的!”奶奶有点委屈,转头就和我们这些小辈告状。我们只能哭笑不得地安慰奶奶再顺便“教育”一下爷爷,如此奶奶的笑容才又重新回到岁月爬满痕迹的脸上。

奶奶总喜欢念叨“那个老头子,就喜欢和村头 象棋上桌的混,家都不回,那么喜欢就把象棋当作家好了!哼,再晚归就不让他进门!”刀子嘴豆腐心的她,从来不会真的不让爷爷进门。

我被奶奶孩子气的话逗得又有些心酸。自从 两年前爷爷走后,奶奶虽然表面上表现出不想爷爷,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最想爷爷的就是奶奶了。

以前的我很喜欢和奶奶睡觉,她总是把我冰 凉的脚抱在怀里捂着,让人觉得奶奶的身子像个小火炉。有次夜里,我迷迷糊糊醒来想要上厕所, 看到奶奶在翻以前的老照片,借着灯光我看清楚床头柜上凌乱的照片,有爷爷年轻时在北京天安门前的照片,和朋友出去旅游的照片,和小姑他们出去玩的照片以及一些风景照。我不想打扰她在深夜里对爷爷的深深思念,新旧照片混在一起反着晶莹的光芒。我知道,她一直舍不得爷爷的离开。我闭上眼睛等了许久直到重回黑夜,我才假装迷糊起来上厕所样子。

后来,因为学业我离开他们到城里读书,在假 期的时候才能和他们短暂地待在一起,那时候的爷爷已经不喜欢往外跑了,和他的牌友们就是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奶奶这时候又嫌弃爷爷和他的牌友们吵到她看电视了。奶奶只读过二年级,但还是认得许多字,遇见不知道的会来问我们,很多时候都是在听新闻或是听音乐频道。

奶奶的记忆越来越不好了,总是喜欢对着大 门说:“老头儿,你还吃不吃饭了?”又会转头问我们,“老二(我小姑)小二龙(我爸爸)吃饭了!”其实当时只有我和弟弟在,小姑和我爸根本就不在。 在饭桌上,奶奶给爷爷空着的位置倒了一杯酒,奶奶可讨厌爷爷喝酒了,喝多了话就多了,老喜欢拉着我们说话,大多是自己的见闻和读书时期的经历,最后再给我们总结一堆道理。奶奶的话从“你 喝多了像个话婆子”变成“你只准喝小半杯,你的支气管炎和胃不好”。像极丢了糖的孩子,失落弥漫在空气里。

橘红的余晖包裹早已凉透的茶水,躺椅上的 人看着染红半边天的晚霞发呆,一身的落寞仿佛过了好几年,尘埃落了好几层。奶奶对于爷爷的思念如同羁鸟恋旧林,鱼思故渊一样,掩不住,也藏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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