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仁
久仁出殡的清晨,老爹哭到趴在地上,下不了地的老岳父手扒着窗台直勾勾地望着窗外,老婆也哭晕过去。
路边站满了人,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出动了。这样的情况在村里不多见,有三五次,还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者去世。五十刚出头的久仁何德何能,竟然有这么多人送他最后一程?也不尽然,送别的村民更多的是一种惋惜和慨叹,更有一种以此为戒的警醒心态。
五天前的久仁还是活蹦乱跳的,那天他刚刚从邻村谈好了近百亩水田的承包,本来应该是和往年一样简单走个过场,签个续租合同就行,想不到半路冒出个竞争者,久仁压抑着心中的不快,只得靠提高租金拿下了承包。
谁都说久仁能干,可是谁不知道,在农村有两个儿子意味着什么,何况还要赡养两个老人。单是儿子结婚一项就足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大儿子结完婚没几年,也给二儿子张罗结了婚,农村差不多都是这样习惯,婚结的比较早,谁家儿子要是耽搁几年再考虑结婚,找对象就难上加难了。在这件事上,久仁只好咬着牙随大流,毕竟儿子的终身大事更重要,只是那二十几万的外债,就跟大山一样压的喘不过气来。
好在久仁身体好,能干。放蚕,种榛子园,承包土地,家里还有各种农机可以揽活,辛苦几年,这些钱也都能还上。
午饭时久仁破例喝了酒。久仁爱酒,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很多人其实喊他是“酒人”。但是一般都是在晚饭才喝的,他怕中午喝酒耽误干活。这半天感觉很压抑,这酒就提前喝上了。
吃完饭,久仁觉得有点头晕,就一头栽在炕上睡着了。再醒时已经是两点多钟,突然想起要去一个亲戚家随礼,推着摩托车就要走,老婆拉住他,说中午喝了酒,让明天再去,久仁挣脱开,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就走了。老婆望着四起的灰尘,无奈地摇摇头。
路不算远,骑了半小时就到了。久仁随了礼,被安排到一桌不相熟的人那里坐下。酒真是一种神奇的液体,瞬间就能化陌生为熟络,推杯换盏也不在话下。
这样的流水席多是图个热闹,一席个把小时差不多就散了。久仁喝了不少,只是总觉得差那么一点感觉。无奈同桌的人都渐渐地撤了,他也不得不下桌。
既是如此,天也快黑了,就准备回家。亲戚看久仁没少喝,就坚决不让走,还把摩托车钥匙拔下来藏起来了,让他歇一晚明天再回去。久仁争不过,只好先答应着。
亲戚们又忙着张罗其他事情,招呼别的客人。趁着亲戚没注意,久仁拿到车钥匙,悄悄地推着摩托车溜出了大门。骑到村头小卖部,碰巧有人拎着啤酒出来,久仁肚子里的酒虫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他索性停了车,进去又买了两瓶啤酒,没几分钟,就都灌进了肚里。
这样的感觉刚刚好,有一点的满足感,仿佛填补了这一天心里的不满。久仁重新骑上摩托车,感觉像是上了发条一样,风驰电掣起来。乡村公路上车本就不多,天又是将黑未黑,更是少有车辆行人。过了前面那个大岭,很快就会到家了。久仁加大油门冲到岭上,可是来不及减速摩托车就如离弦之箭,径直奔向路边“封山育林”的大水泥牌,刹车已然不管用了,伴随着一声剧烈的撞击,久仁和摩托车散落到边沟里。
一辆路过的大货车发现了昏迷的久仁,随即报了案。交警用久仁的手机好一番查找,终于找到了久仁的家人。他立刻被送到了县医院,因伤的过重随后又马上转到省医大附属医院救治。整张脸血肉模糊,颅内出血,颈椎骨折,多根肋骨断了不说还插进了肺里,最先进的医术和仪器对他只是无能为力。医院尽力救治了一天一夜,就建议回当地医院治疗。医生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这就是无回天乏术。
打着氧气的久仁被救护车又拉回到了县医院,县医院也只是象征性地留住了一晚就让回家。亲戚、邻居、朋友一拨又一拨来探望,靠着氧气瓶苟延残喘的久仁,眼睛时睁时闭,没能讲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睛里流露的不甘与不舍,也没能让奇迹发生,回家的当晚,久仁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短暂的一生草草收场。
久仁从此以后就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活在村民的 口中。再往后,或许只能活在亲人的记忆里。偶尔被提及,只会换来啧啧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