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学霸与学渣(三)——宝玉是学渣吗?
宝玉是《红楼梦》里不爱学习的学渣吗?如果你把宝玉当学渣,那你可就错看了他了,也把《红楼梦》这部好书读歪了。
贾宝玉在《红楼梦》出场时,作者曹雪芹写了一首《西江月》: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
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
行为偏僻性乖张,哪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
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如果你把这首词当做作者曹雪芹对宝玉的批评和讽刺,那你也会错了曹公的意了。作者曹雪芹其实是在褒扬宝玉,但是却以贬低的方式。用现在的话说,曹公是在正话反说。
主角登场,向我们走来的是一个神采飘逸、秀色夺人的贵族少年,但这少年性情偏僻乖张。他的偏僻乖张最突出的表现在两个方面:
宝玉第一点是对女孩子们极力赞扬,喜欢和闺阁之中的姐姐妹妹们混在一起,会说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得清爽,见了男人就觉得浊臭逼人"这样奇怪的话。认定天地钟灵毓秀只钟情于女儿。
第二点就是他不愿意走科举仕途,认定官场是浊臭逼人的地方,不想做官,不想参加科举,因此也不愿意读八股文章。"愚顽怕读文章",宝玉并不是什么文章都怕读,他怕读的只是八股文章而已。但这决不意味着他不爱学习,也不意味着他文化素养差。
以上这两点都是与当时的主流文化相背离的,但却是作者曹雪芹要极力赞扬的,他要为闺阁昭传,写一部关于女儿的书,就是通过宝玉来展开的,通过宝玉的反叛让我们看到那些女孩子们的精彩,也让我们看到封建文化中的不合理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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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宝玉"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但是,从作者对宝玉的描写来看,宝玉一点都不草莽,而是满肚子的典故文章。
他与黛玉相见,问黛玉的表字是什么,黛玉说还没有字。于是宝玉就送黛玉个妙字:颦颦。探春问这两个字有什么出处,宝玉就说:《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一种非常有名的石头,叫做黛,可以用作描眉的墨。况且这妹妹眉尖若蹙,取用这两个字,岂不是两妙!
探春最了解哥哥,笑着说道:"这又是你的杜撰吧?"宝玉笑道:"除了《四书》之外,杜撰的多了去了,偏只我杜撰不成?"
张口就来一段杜撰,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宝玉为啥能杜撰?杂书读得多呗,用贾政话说,专在旁门左道上下功夫。由此可见宝玉杂学之长,有这杜撰的功夫去写小说也绝对差不了。
第十九回,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宝玉怕黛玉饭后睡出病来,为了陪黛玉说话帮她混过困去,于是随口就编了一个小耗子变成小姐偷香芋的故事,照这样编下去,宝玉也可以写一部《西游记》类的神话小说了。
宝玉能够读这么多杂书,多亏有一个帮他搜罗杂书的书童茗烟,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传奇脚本买来许多,悄悄地拿给宝玉看。宝玉还拣了几套文理细密的带到大观园里去看。
这日宝玉正在沁芳桥边的桃树下读《西厢记》,正读到"落红成阵",一阵风把树上的桃花吹得满身满书都是,正是应了书里的景。宝玉不忍践踏落红,只兜了满身的花瓣抖落在水池中。恰好被葬花的黛玉看到,黛玉说:撂在水里也不好,不如埋在土里干净。
宝玉放下书也要帮忙,黛玉问:"什么书?"宝玉忙藏书,说道:"不过是《大学》《中庸》。"黛玉可是最了解宝玉的,一看就是不好好学习看闲书,还想骗我。"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于是黛玉宝玉一起在桃树下共读《西厢记》,只一顿饭功夫,就把十六出全部读完,这阅读速度真够快的。读完只觉得辞藻好,满口余香。黛玉和宝玉,他们两个一个是一目十行,一个是过目成诵。
宝黛共读《西厢记》其实,像《西厢记》这类书宝玉大概也能写,甚至可以写得比《西厢记》更好,辞藻好对宝玉来说不是难事,故事有现成的,再写出他和林妹妹的真情,岂不是比《西厢记》还好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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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不是学渣,还表现在他的早慧上。他很小就接受了启蒙教育,而启蒙他的这个人既不是父亲贾政或母亲王夫人,也不是私塾老师贾代儒,而是他的姐姐元春。
第十八回中写到,元春自幼是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元春是长姐,宝玉是弱弟,元春念母亲年将迈才生了这个弟弟,所以怜爱宝玉,且同随祖母,刻未暂离。宝玉上学之前,三四岁时,就得姐姐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
三四岁就能读几本书,认得几千字,绝对是早慧的孩子才能做得到的。所以说宝玉对读书识字绝对是开窍早、悟性好的。宝玉也不是生来就不喜读书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看透了科举仕途,不喜欢读科举考试的书。
第十七回中,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贾政带着一帮清客去逛刚刚建好的大观园,恰好遇到宝玉也在这里,贾政最近听私塾老师称赞宝玉专能对对子,虽然不喜欢读书,偏倒有些歪才情。今日偶然撞见,想试试宝玉的才情,便让宝玉跟随。
宝玉给大观园里的亭台楼阁命了名,大观园里的许多匾额都是宝玉题的,如"有凤来仪""稻香村""蘅芷清芬""沁芳"等,宝玉对的对联也引得众人喝彩。通过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这一回,让我们看到,宝玉的才情是远在贾政以及那一帮清客之上的。
元春省亲时知道了所题联额均为宝玉所做,也是甚感欣慰的,宝玉不负姐姐切望之意。元春又命宝玉对"潇湘馆""蘅芜苑""怡红院""浣葛山庄"四处各赋五言律诗一首。元春要当面试过,才不负自幼教授他的苦心。
元春宝玉做了三首,最后一首《杏帘在望》是黛玉帮他做的,元春看过,喜之不尽,说:"果然进益了!"四首诗中,当然黛玉替他做的那首最好,但是如果前三首不好的话,元春也不会那么高兴了。
宝玉在诗词方面的才能还是不错的。奉元妃口谕,宝玉同姐妹们搬进大观园后,写了四首即事诗,虽算不上十分好,却也是真情真景,还被外面的人抄录出来各处称颂,写在扇子上,不时吟哦赏赞。
3.
宝玉在私塾里读书绝对是一个顽劣调皮的学生,而且也不怎么喜欢去私塾里读书,能逃则逃。
第七回,宴宁府宝玉会秦钟,宝玉认识了飘逸俊秀的少年秦钟,有了这么一个好朋友,宝玉也有兴致去私塾上学了。可是第九回就写了顽童茗烟大闹书房,打起架来。这茗烟也真够顽劣的,可茗烟毕竟是宝玉的书童,这一回写茗烟的顽劣其实也是写宝玉的顽劣。毕竟茗烟是为了宝玉才打架的,而且整个过程中宝玉和茗烟是上下一气的。
宝玉虽然不喜欢去私塾里上学,可是对大观园里的诗社活动可热心了。就像现在有的学生,虽然对课堂上的课并不热心,但是对学校里的社团活动可积极了。所以说宝玉不是不爱学习,他只是不喜欢形式呆板、内容枯燥的学习,对于形式有趣、内容活泼的诗社活动他还是非常喜欢的。
看了探春的信笺,宝玉不觉喜得拍手笑,"倒是三妹妹高雅,我如今就去商议。"一面说一面就走。
诗社成立了,大家一起做了海棠诗,并将诗社命名为海棠诗社,宝玉想到史湘云,又急忙催老太太派人把湘云请来。
宝玉见香菱跟黛玉学诗,也忍不住赞叹:"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性情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他这么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
后来大观园里又增加了宝琴、李琦、李纹、邢岫烟等几位女子,宝玉兴奋至极,张罗着开诗社。
诗社每次作诗,海棠诗也好,菊花诗也罢,还有芦雪庵联句,每次都是宝玉落第,可是他并不恼,甘心落在姐妹们后面,就是被罚去妙玉那里讨红梅,也心甘情愿。
作者写宝玉在诗社中落第,并不是说宝玉诗词才能差,而是以此来衬托这些女孩子们在诗词方面个个都那么出色,正应了"为闺阁昭传"的主旨。在《红楼梦》这部书中,宝玉是给这些女孩子们做陪衬的,而不是女孩子们给主角宝玉做陪衬。
宝玉在姐妹们群里诗词才能算是差的,可是若是和外面的王公子弟们相比可就强太多了。第二十八回宝玉与冯紫英、薛蟠、蒋玉菡等人一起喝酒听曲,宝玉觉得这样无趣,便提议以悲、愁、喜、乐四字来形容女儿,做一首词,做完词再唱一首新曲。
宝玉说道: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加上春衫薄。
唱的是《红豆曲》: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华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痩。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清水悠悠。
这词与曲是不是都绝佳啊?比起学渣(薛蟠)版的"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蹿出个大马猴……"以及"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的曲,是不是强太多了啊?
4.
宝玉在诗词上虽然比不上诗社里的姐妹们,但是他能与学霸林黛玉做朋友,能成为首席诗人林黛玉的知己,那宝玉的诗词欣赏能力绝对是上乘的。如果读不懂黛玉的诗,怎么配得上做黛玉的知己呢?
写菊花诗时,李纨评《咏菊》第一,《问菊》第二,《梦菊》第三。而这三首菊花诗都是黛玉所做。李纨的理由是: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因此要推潇湘妃子为魁首了。宝玉听说,喜的拍手叫:"极是,极公道。"
黛玉唱《葬花吟》时,宝玉是唯一的听众,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在山坡上。怀里兜的落花也撒了一地,想到黛玉花容月貌,将来无可寻觅,他心碎肠断!宝玉完全懂黛玉诗里的意思。
第七十回,黛玉做了《桃花行》的长诗,海棠诗社也因此改名为桃花诗社。史湘云派丫鬟翠缕请宝玉来看好诗,宝玉看了诗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他读懂了诗里的悲伤,也一下子就看出这诗是黛玉所做。
宝琴让宝玉猜这诗是谁做的,宝玉笑道:"自然是潇湘妃子"。宝琴开玩笑说:"现是我做的呢。"宝玉不信,这声调口气完全与宝琴不同。宝钗还说宝玉不通,诗人的声调口气又不是固定的。但宝玉说:"妹妹虽有此才,但断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经离丧,作此哀音。"
宝玉是黛玉的知音,黛玉也是宝玉的知音。宝玉能懂黛玉诗里所有的意思,他也能写出洋洋洒洒的长篇诔文《芙蓉女儿诔》,而宝玉吟诵诔文时,黛玉是唯一的听众。黛玉称赞:"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的了。"
总之,宝玉在诗词、曲赋、匾额、对联、诔文、小说方面都是出色的,他旁学杂收,有着非常好的文学素养、文化素养。
他不爱读八股文章,也不想走科举仕途。他虽算不上学霸,但也不是学渣。
用什么来形容他呢?今天刚从网上学会一个新词:学痞。
其实我们身边可能就有这样的学生,平时上课不好好听课,课后也不复习,天天看杂书,有什么热闹的活动他总积极参与,平时小考成绩也不咋地,可是每逢大考,他只要稍一用心就考出不错的成绩。
这类学生总是让那些"一心只读圣贤(考试)书"的"学民"们愤愤不平:上课不听讲,课前不预习,课后不复习,凭什么他就比我考得好?
学民们忘了,学痞看似不学习,可他们旁学杂收其实是在更广博地学习,他们思维的广度与深度又岂是你只读考试书所能比的了的?
这也就是我们提倡多阅读的道理所在了。记住,宝玉可不是学渣哦,如果你以为宝玉是学渣那你就把好书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