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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与猫

2019-01-05  本文已影响1人  巴托比的猫

(一)

天色已经很晚了。漆黑的夜空中没有一粒星子。

路灯下蹲着一只猫,白色的身形拉出颀长的影。女人路过的时候,白猫扭过头盯住了她的眼睛,蓊郁的绿眼睛像是祖母大拇指上的宝石戒指,流露出略带妩媚的光彩来。

    这种妩媚让女人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忽然想起一个昏昏的夏日午后,半睡的祖母微阖着眼抬头对她说,夜里盯着人看的猫都是女人变的。日光迈过低矮的土门槛落到祖母的绿宝石戒指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晕。这光晕正映在祖母干瘦的鼻尖上,隐隐透露出一丝狡黠的意味。

    女人摇了摇头,企图摆脱这种荒唐的念头。她漫不经心的向前走了几步,却偷偷将眼的余光觑着路灯下的白猫。

    猫在盯着她!

    意识到这一点,女人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她吓住眼眶里弯曲爬出的湿热,慢慢的加快步伐。高跟鞋很有气势的发出“登登”的声响,让她意外的增加了些许勇气。她一面觉得自己像个勇敢的战士,一面被一只猫吓得溃不成兵。

事实是,这对单身独居的年轻女人来说根本不算矛盾。单身的年轻女人总是容易神经敏感,她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狠狠的关上小公寓的门。直到室内的灯如同海水一样淹没了她,她才觉得渐渐放松了下来。

一种比孤独更强烈的无助感袭击了她,瞬间炸毁了她的世界。她开始瘫软下去,抱住自己的膝盖小声啜泣起来。

路灯下,白猫开始低下头舔舐自己有些凌乱的毛,然后悄无声息的踱入黑夜之中。

(二)

如果不是还有贤惠美丽的妻子和乖巧可爱的孩子,自己也许就和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平庸的男人别无二致了。

男人常常这样想。

人生也算消磨了一大半。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已经被岁月渐渐沥干。对于中年人来说,生活最重要的就是安稳。所幸即使在公司仍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当口,日子却也算过的去。还有什么能使一个男人幸福呢?

不管怎么说,家里的两个女人赋予了自己生存的意义,是自己最小的一根肋骨上锁紧了的温柔缱绻,这也算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福分了吧。男人宽慰的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凌晨一点的街头是少有行人的。很奇怪的是,往日里热闹非凡的拥挤街道似乎一下子就宽敞了许多,好像这座年轻气盛的城市本来就应该是这个静谧苍凉的样子一般。男人是微醺的,单位的聚餐免不了替领导挡酒,这点他习以为常了。他又叹了口气,这次他发现了自己声音里深深的空虚。

人总是不知足的。这点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毛病。

他突然想起年少时家里水塘边的石榴花,一落便香艳艳的落了一地。你不能否认,花是和性欲相关的。花是植物的生殖器。花俏兮兮骚哄哄的把生殖器大方的展露在人前,就不能怪他联想到属于年轻女孩子红彤彤的嘴唇。

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却并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他突然在路灯下看到一只猫。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玳瑁色的猫,眼睛是一派如海一般深邃的蓝。

他发现这猫在看他。很奇怪,他似乎觉得这只猫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席卷了他。他本能的觉得这只猫像某个人。想到这里,他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

男人蹲下身,西装显然对他日益臃肿的身材不大友好,他觉得被勒得有些难受。男人对猫招了招手,嘴里发出有些夸张的“啧啧”的声音。他突然想起,女儿一直央求着他要一只宠物。这只猫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他甚至想到如何说服有些洁癖的妻。毕竟,这是一只很漂亮的猫。它让他看到一些飘逸而灵动的东西。他一直很喜欢这种感觉。

猫迟疑的看了他一眼,弓起腰发出“滋滋”的警告声。

男人有些失笑。他小心翼翼的探出手,试图抓住这只过于紧张的小动物。

猫的身体随着男人手的靠近越来越低,漂亮的蓝眼睛紧紧的盯着男人宽宽的手背。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猫便迅速的挠了他。然后一溜烟跑了好远。

男人有些说不出的沮丧,索性坐在地上,对着路灯查看自己的手背。这是一双仍留着少年时残存清秀的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然而这手上没有伤口,甚至连痕迹都没留下。他慢悠悠的抬起头,发现猫正在不远处看他。

他觉察出猫蔚蓝的眼睛里有一种女人的妩媚。

自己一定是醉了。

男人颓然的坐在地上,开始苦笑。

(三)

这个世界并非我们想象完美世界。

女人看着自己眼前的速溶咖啡以极快的速度溶化,像是海面上的冰川溶进了深不见底的大海里。她开始出神。

生活里会有很多龌龊的东西,你讨厌这龌龊,你讨厌到作呕。但你不得不接受这龌龊。那些灰色的,麻木的,那些苦中作乐的,那些强颜欢笑的。

女人开始微笑。她微笑的时候很美,长长的睫毛像是急速降落的蝴蝶。

她想起一个精瘦的男人。这个男人有很好看很有力度的眼睛,是她的上司。他想吻她,她觉得天旋地转,黑色的办公桌上她刚刚交到男人手中的纸张一下子变成了白鸽,扑楞楞地飞走了。她很害怕又很恶心,男人的嘴唇很厚,蒙着猪肝的颜色。她觉得自己像祭坛上的祭品,又渺小又无力。

男人突然变成一只巨大的怪兽,张牙舞爪的要吃掉她。

女人哭了。不是那种属于成熟女人妩媚的抽泣,而是像孩子一样的嚎啕大哭。怪兽又变成了人,男人斜着眼睛,发出桀桀的怪笑。

她自此以后经常加班。

女人有些痛恨自己的懦弱。如果她当时没有那样嚎啕大哭,只是妩媚的低声抽泣,像个多情的女人一样,或许自己的境况会好很多。但女人一向是如此敏感善变的。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哭泣。为了一些自己并不存在的东西?

她揉了揉脑袋。

太阳已经下山好久了,窗外又是一片寂寂的黑。

女人关掉了电脑,背着自己的包缓缓的走进了夜里。

在小区门口的小摊子上买了饭,女人开始往自己租的小公寓移动。她突然想起自己几天前被一只猫吓跑的经历,觉得有些好笑。可是她笑不出来。

她住在老的居民楼里,邻居大多是老人。在这里租房子的人,大多不清楚路数。她看到过一个女人,涂着劣质的白白的粉底,勾着细细长长的眉,每天挽着不同的男人进出。

下个月。女人暗暗想着,下个月就搬。不管花多少钱,换一个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地方。

走到楼道里的时候,女人仍在出神。楼道里黑洞洞的,四下里悄无声息。老人们睡得都早,人老了都是这样。

女人听到了飞速靠近的粗重喘息。

女人被人快速的按倒在地上。

她闻到了浓烈的酒味和男人口中的腥臭味。

饭菜被扔在地上,发出一阵强烈的香味。

这次她心里很平静。

仿佛从出生开始,她就没这么平静过。

她突然想起有一个人也曾经这么莽撞的压在她的身上。他说她很漂亮,又飘逸又灵动,像一首十四行的抒情诗。

他是个很普通的男人,有微微隆起的啤酒肚。但笑起来很温柔,自己仿佛早就见过他。

她觉得嘴里有些干涩。漫天的大火和蛇交织在一起,在她的眼前快速扭曲着,扭动如同女人的腰肢。

趴在她身上的男人不动了,似乎睡死过去了。

她推开男人,拾起一边凉透了的饭菜,慢慢走上楼去。

(四)

猫的视力似乎很好。

它蹲在这里很久了。年轻男人顺着它的视线往上看,正看到二楼的一户人家。那是一家三口,正坐在一起吃晚饭。

漂亮的水晶吊灯发出栀子色的光,晃得人目眩神迷。液晶的电视里正放着国内一款播的火热的综艺节目。一家人正聊得火热,笑声像是荡悠悠的风铃,钻进过路人的耳朵里。

猫是独居的夜行生物。不管是家猫或是野猫,似乎都有自己的领域。那是人无法闯入的领域。男人这么认为。

所以这只猫大概真的很特别,如果它真的是在向往灯火。

猫似乎感觉到男人在看它,于是它凉凉的看了男人一眼,蓝色的眼眸里似乎有些男人看不懂的东西。

咕噜—喵呜——

它悠悠长长的叫了一声,竟有些撒娇般的妩媚。

这妩媚里有一种始料未及的沧桑。

猫转过头,踏着肉垫,像幽灵一般离开了。

那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玳瑁色的猫。

它有漂亮的如同大海一般的蓝色眼睛。

(五)

女人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变得渺小而敏捷。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但是她的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拉扯着她的魂灵来到一个地方。这是一个漂亮的新小区,有漂亮的绿化带,停着整整齐齐的车。就如同女人向往的那样。

二楼的灯火很明亮,一点不像她的小公寓,总是在黑夜里透出幽幽的光。

二楼有很浓烈的烟火气。家里有一盏很漂亮很硕大的水晶灯。饭菜的香气顺着栀子色的灯光传出好远。

女人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饥饿,那不同于口舌之欲,是一种来自灵魂的深深的饥饿感,灼得她胃袋钻心的疼。

二楼家的女主人很漂亮,眉眼之间透出一种低眉敛目的温柔。她柔柔的对身边的小姑娘说着什么。小姑娘被逗得咯咯直笑,头上一个巨大的蝴蝶结颤巍巍的抖动着,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一样。女人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也有一只蝴蝶结,不过比这个小的多,也简单的多。

电视里正放着有趣的节目,时不时引起一阵的笑声。一直背对着窗口坐着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那是一张女人无比熟悉的脸,只不过,她从来没有见到他笑得这么开心过。连眼角的细纹都像花一般绽开,透露出风霜的味道。

他可真老。自己认识的他,似乎总是温温柔柔的,但从来没有这么老过。

女主人也站起身,拉上落地窗前如烟似雾的绛紫色窗帘。她的动作很柔和很优美。她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脖子上挂着一个祖母绿的项链。

项链的光一下子炫到她的眼。她想流泪,但是眼眶干干的,没有一点流泪的冲动。

这不是她的世界。她只是开了一季的石榴花,穿着红色的长裙欲拒还迎。然后风吹去她的裙子,她结了果子。

女人觉得自己应该难过,可是她却没有一点难过的欲望。黑色的老旧街道,破旧的路灯,上司泛着油光的厚嘴唇,狭小的楼道里永远点不亮的灯,带着腐臭味的喘息,自己小小的如同孤岛的公寓,向她一股脑的涌了过来,撕扯着她皮肤,咬噬着她的骨肉。

她的心里被开了一枪,血流了出来。

女人回过头的时候,看见了身边的年轻男人。他不很高,穿着干净整洁,明显被细心打理过的的工作服,正盯着自己看。

女人微笑,她知道自己微笑起来很好看。

于是她对着男人轻轻的妩媚的说了一句“滚”,便再也没回过头。

(六)

女人是在春天的末尾坐上火车的。

她接到家里的电话是在一个周末的早晨。向来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妈突然对她支支吾吾的说:“儿,回来结婚吧。”

女人沉默了。

这个一向支持自己一个人在外打拼的妈,这个在家里说一不二,从来由着她摸爬滚打的妈,这个在父亲离开家以后就一个人支撑的家庭的老妈,突然像被削断了一节脊梁骨,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对她说“结婚吧”。

等不到女人的意料之中反驳和拒绝,她似乎突然有了底气。

“儿,你也不小了。再迟结婚,对生孩子各方面都不好。我已经给你相好了几个条件挺好的相亲对象……”

女人打断她,淡淡的说了声“好”。然后挂断了电话,像是个成熟的女人一样,小声的啜泣起来。

火车缓缓的启动,站台上没有出现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身影。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火车进入隧道的时候,她短暂的失明了。火车在狭长的甬道轰隆隆的前进,仿佛要开到地球的中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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