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说到清明，人们多会念及“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诗句。当然，倘若遇到的是“知时节”的“好雨”，清明前后晴空万里，和风不停，太阳又不甚猛烈，像这几天的天气一样，如诗云“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所以清明也是一个踏青的好时候。

清明最早只是二十四节气中的一个节气，自然“清明”这一说法的由来更多的是与气候环境相关。此时刚进入农历三月，仲春与暮春之交，万物经过春雨的洗礼，此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1]”，因此得名“清明”。《岁时百问》也有相关说法：“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又有一说得名于此时“清明风”至。如西汉时期的《淮南子·天文训》中说：“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所谓清明风，也称为东南风[2]。诗文中也常称为熏风，意为和暖的风。如“熏风自南至,吹我池上林[3]”、“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4]”。同时，气温开始回升，正值春耕春种的好时机，这一个节气在古代农业社会生产中是非常关键的。有农谚说：“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植树造林，莫过清明”，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虽然说现在已经不是农耕时代，人们也不会过多地关注节气变化，可是为何每逢清明节，大量在外的潮汕人都是要尽可能回家乡一趟。在潮汕人的心中，清明看上去是一个时节，其背后的意义是在提醒潮人根植何处，枝叶是从哪里伸展开来。在潮汕人的时年八节中，清明节的重要性一点不亚于春节和中秋节。因为在清明节这天有一件对家族而言非常重要的活动——扫墓，也称“挂纸[5]”。清明节“挂纸”集中体现潮人的一种追本溯源的情怀。

没有人能够抛弃过往而独立存在，每个生命个体都是生生不息传承中的一部分。清明节更多地体现出潮汕人对“怀抱祖德”、“慎终追远[6]”、“饮水思源”、“报本返祖”的重视，祖先崇拜遗风在潮汕地区随处可以感受到。潮汕族群是一个迁徙的族群，这种寻根溯源的记忆和行为方式，一路相伴，从不停歇。

2

清明这天一早，各户人家都要回到祠堂拜祭祖先。简单吃过早饭，大家便收拾镰刀、锄头、簸箕等扫墓工具和祭品开始上山扫墓。家族的人陆陆续续到达先人的墓地，先到的人如果讲究要先拜土地爷，插上香，以示对承载万物的土地的敬畏。人生在世所有一切都是要靠土地来承载，这一点在农耕时代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然后，大家就分工几路，孩子们拿着黄白条纸在坟身上“压纸”，大人们有的人拿镰刀除掉坟身杂草，有的人用锄头填土整坟，有的人剔除掉碑文上结块的油漆，开始精工填补石碑上的凹刻文字，俗称“妆坟碑”。在我的印象中，“妆坟碑”所用的漆要用现调的为好，一般用“银朱[7]”粉和“沙绿[8]”粉拌桐油[9]分别调成红色和绿色。不过现在一般都是买现成的罐装的红绿油漆。先人的名字用绿油漆刷，其他都用红色油漆涂。

在先早的时候，同系的几户人家一般会轮流来主持祭品的准备，祭品一般有三牲或五牲，以及一些酒、茶、鲜花、水果，还有必不可少的粿品和烫熟的血蚶。摆好供品后，便开始祭祀。一般由家族中有声望的长辈主持，行三跪九叩之礼，现在一般称为插“三落香”。在拜祭结束后，主持的长辈把祭品分为两部分，大部件的均分给各户人家拿回去，小部件就切好摆盘现场聚餐，其中血蚶一定要当场剥开吃完把血蚶壳撒落在坟前。潮人把蚶壳称为“蚶壳钱[10]”，撒在坟头，是将它作为先人冥钱之用。一方面缅怀先人，一方面也享受踏青春光，同时宗族的后人全部聚集在祖先的墓前，子孙成群，人丁兴旺，这是一件相当光彩的事情。因为这是只有家族男丁众多才有的现象，男丁在宗族里是香火及血脉传承的象征。这个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外的潮汕人清明节都要回来，其背后仍然有宗族观念的影响。

清明节“挂纸”其中有一个显性意义便是在告诉路过的人，这些坟墓有后人来祭拜，而且宗族强大，不能随意乱来。潮汕人通过几个细节集中传递这个信息。比如修整坟墓，添新土，“妆坟碑”，“压纸”，还有一点便是撒落在坟前的血蚶壳，血蚶壳经久不易风化。来人一看这些便知道这墓主有后人在祭拜便心中有个分寸。

通过这样一次次的祭祀活动，加强了兄弟间的联系，释放出宗族人丁兴旺的信号，同时也起到孝道的德育和信仰支撑的作用。潮汕人可以说什么都会信一点，也什么都不全信。唯独对自己的祖先虔诚[11]，从来没有改变过，行走到哪里便要携带到哪里。很多潮汕海外乡亲，回故乡的时候很多也会选择在清明节，就是为了能够前往祭拜祖先的坟墓，对他们而言这是最重要的事情。怀抱祖德对潮汕人而言具有持久深远的意义。

本文未完，敬请关注

---

[1]源自《历书》。

[2] 《说文解字》有记载：“东方曰明庶风，东南曰清明风，南方曰景风，西南曰凉风，西方曰阊阖风，西北曰不周风，北方曰广莫风，东北曰融风。”

[3] 见白居易《首夏南池独酌》。

[4] 《南风歌》，相传为上古歌谣，为舜帝所作。

[5]“挂”字有[ gua3]和[ kua3]两个发音，“挂”还有[ guê3 过]这个读音，因而常将[ guê3 过]误写为“挂”的同音字“过”，所以正式的书面写法是“挂纸”。

[6] 见《论语学而》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7][8]引用参考材料，应该为一种矿物名称，或有加工，未考证。

[9] 一种优良的带干性植物油，为桐树果实压榨提炼而成的。

[10] 在贵重金属充当货币出现之前，贝壳有充当一般等价物的历史，潮汕人把蚶壳当作“钱”的这个说法或许也可以印证潮汕人那种文化记忆的悠远。

[11] 不排除有特殊现象，下文会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