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女孩是个弃婴。

一个守寡多年的妇人在村口的桥底下捡起了当时正在用微弱的声音嘤嘤啼哭的她。

此后的时日里纵然养母多病，生活清苦，毕竟有几亩薄田赖以生存，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倒也过得简单平实。

直到女孩十七岁那年，一个寒冷的冬夜，养母旧疾突发，永远的离开了她。

女孩又一次成了孤儿。

后来在养母亲戚的操持下，女孩迅速的成了家。

在那个大饥荒的年代，丈夫为了省一点口粮给孩子，成天吃榆树皮，为了挣工分更是拼尽全部气力，长久以来缺吃劳累，身体日渐羸弱，在一个酷暑的夜晚沉睡后再也没有醒来。

那一年，她35岁。六个孩子。最小的才五岁。

在那个用工分挣粮票换口吃食的时代，一个年轻的寡妇带着六个跟在身后不停要饭吃的孩子是怎样的情景，可想而知。

熬啊，熬吧。漫长的岁月里，女孩从妇人熬成了老婆婆。

熬到三个女儿陆续嫁人，熬到两个儿子成家生子。陪着因小时候一场大病无法独自生活的小儿子长大，老去。

生活就这么的过下去，也算圆满不是吗？

可是呢？

两个女儿婚后因被家暴，闹得鸡犬不宁。

大儿子懦弱，儿媳跋扈，就因为她给女儿带了几颗白菜回去，大儿媳指着她鼻子骂几天，气恼了还扇过她几次耳光。

二儿子能干，一度是她的骄傲。谁知有点钱就行了荒唐事，出轨，被仙人跳，家财散尽，房顶被捣塌，人被打半死，闹得四邻八乡尽人皆知。

二儿媳一怒之下上了吊，虽说救回了一条命，但自此以后精神失常，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出院后需要时时看护。

老婆婆在看护的过程中，被打骂是家常便饭，还有几次被掐住脖子昏死过去，险些丧命。

怎么办？熬呗。熬到孙子辈都有了孩子。

老婆婆，更老了。

六个孩子，十几个孙辈，本应热热闹闹尽享天伦。

可是孩子们都在自己的孩子处带孙子，孙子们为生计所迫，奔波于远方，她的孩子们也随各自的孩子在每一个她到达不了的远方。

她越来越老了，一次次生病，一次次挺过来。好像每个冬天都要去鬼门关走一趟，却又挣扎着归来。做饭，收拾家务。

因为她没法安心离开，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儿子离了她可怎么办啊？交给谁都放心不下，更何况每个孩子都活的并不轻松。

孙子回去看她时用手机发视频给她女儿，看到女儿的脸出现在屏幕里的那一刻，老人的泪水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夺眶而出，张了张没有一颗牙齿的空空的嘴巴，看着女儿嘴巴在动，喃喃道：我听不见你话。又大声道：我耳朵听不见了！听不见你说啥！

一只干枯的手缓慢地扬起来，继而捂住脸颊抹起眼泪，将近九十岁的老人，哭得像个失去妈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