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过虚情假意吗
1
说书人是个神奇的存在,一个故事往往会被他们口口相传得面目全非,从一种狗血生生被传成了另一种的狗血。
“唉,”说书先生一声长叹,“这魔宫宫主十分惜才,可唯独对算命先生及其怨恨。魔宫曾放出话来,只要是算命先生,不论男女只要敢上门,便是来一个扔一个,来两个扔一对。”
“不对啊,我怎么听说那宫主当年壮大魔宫就是一直有个女算命先生陪着呀。”
“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听说当年魔宫宫主和太子抢过一个女人,就是个算命的。”说书人解释道,“自那以后魔宫再不效忠太子,还放出话去不许算命的踏入魔宫外竹林一步。”
江月喝着酒,听着故事。
清风啊清风,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幼稚吗?
2
江月曾经就是个摆摊的江湖术士。那天意外捡了个大活人回家,更准确地说是被人讹上了。
那天收摊回家前一位客人回来感谢她,非要把自己在朝中的好友介绍给江月认识。
因为自小师从最好的风水术士,江月的技艺比许多自己年长的术士还高明不少。摆摊以来这样感谢她的人不在少数,可入朝为官从来就不是她的梦想。与其像个皮影小人一样按着权贵们的喜好给出卜卦结果,哪有现在这样随心随意的好。
她抿出一个笑容,回复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您若真想感谢我,以后便帮我多介绍些客人来就好了。”
江月很瘦,长得又高。一袭水蓝色纱裙在老街的斜阳下格外美丽。她左肩上背着一个小包袱,布上倒印着一朵水仙,像从肩膀上开起朵花一样。
下一秒,黑压压的一团从天上下来,正正好好砸在江月身上。
是一个外貌十分妖孽的男人,瘦的骨骼分明。他身穿黑色长袍,虽然昏迷着,却正好以一个令人浮想连片的姿势压着江月。
费力从昏过去的男人身下爬出来,江月力气小,她像扔麻袋一样把他翻身放在地上。他黑色的外袍下实则伤口很深,折腾间江月弄得满手是血。
从来不爱多管闲事的江月那日破天荒地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小屋。
床上的男人的黑色外袍被江月换下,只穿着白色里衣,左肩因为受伤而半露着,裹着的纱布上淡淡地透出些血迹。
“也就是看你长得好看。”江月一勺一勺地给还昏迷着的他喂药,没有注意到他的呼吸十分均匀有力,并不像昏迷之人。
第二口药水还没喂下去,转眼间坐在床边的江月就换了位置。二人一上一下,江月被男人压到了床上。碗打翻在床上,草药浸湿了被单。
“你说什么?”男人开口,眼神挑逗,声音低沉,“我没听清,再讲一遍。”
江月一用力,把受伤的男人从自己身上翻下去,站起来俯视他道:“醒了就走吧。”
可脸上的微红暴露了她的口是心非。尽管那天江月一逞口舌之快后就及其心虚的跑掉了,但是后来男人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美男计还是很有用的。
他一天天地赖在江月的小屋子里,她也渐渐更了解这个来历不明目的不纯的男人。她知道他的名字叫顾清风,是太子的地下组织魔宫的头目。她知道他师从明月谷,最擅长用剑,一柄长剑出神入化。这个男人仿佛让她了解了有关于他的一切,她也因为他渐渐生出了小女儿家情窦初开时的情绪。会因为他的赞美而害羞,会被他时不时准备的惊喜而感动。
伤彻底好了的那一天,顾清风带着江月去了明月楼,他们组织里最高的一座楼,也是他平日里做事的地方。那时候的魔宫还不大,晚上很安静,一轮圆月下只有一黑一蓝两个人。
“江江,”他半搂着江月,“这是我第一次带人来明月楼。”
“江江?”
“啊?”
“想什么呢。”
“在想你放着大夫不砸,非砸我一个算命的,万一我救不过你来可怎么办。”
江月傻傻一笑,没有说出自己心中真正的顾忌。
她担心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给了自己这么多,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担心自己若是把真心交代在这儿,会不会赔的一无所有。她当时想的太过投入,没注意到身后男人听到这话后转瞬即逝的不自然。
3
她的理智最终还是输了,也许因为她生性就喜欢魔宫这种无拘无束的氛围,也许因为那日酒醉清风把一切关于他的故事都坦诚与她。
深夜的屋顶,二人并肩而坐。顾清风轻轻开口,眼里是平日不敢表露的微红。
“江江你知道吗,在明月谷时,我从未想过以后会过这种替人卖命的日子。”
“嗯。”
“我和他玩得来,他那时就问过我以后要不要为他做事。当时我却一心只想肆意江湖,四海为家。”
“太子也是明月谷的弟子?”
“嗯,后来皇帝听信谗言,我全家被流放南疆。”黑衣男子仰头,猛饮了一大口酒,“那天我从谷中赶回,眼睁睁看着他们带着镣铐被赶着出了城门。”
“那晚我答应了太子,只要他能替我复仇。”
男人说着却轻轻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轻颤,像在感慨着自己的无能。江月搂过男人,把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江月觉得那晚的清风很可爱,不像平日里装出的刻意挑逗的风流模样。她看到了他的脆弱,也终于下定决心要陪着这个人一路走下去。
魔宫从那天起多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一个卜卦师,宫主的情人。
朝堂上李太傅对太子步步紧逼,江月推演星象建议魔宫杀手埋伏其归京的竹林中,任务干净漂亮,朝廷连尸骨都未找到。太子欲嫁祸徐司马图谋不轨,搜查官员破开大门翻出江月藏好的巫蛊道具,徐司马当场定罪下狱。王将军功高震主,她用算命师的身份建议其次子去江边祈福,结果有去无回。
四季轮回了一次,江月做着世人眼里伤天害理的事,陪着她认定的人让魔宫渐渐变成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太子暗中下令除掉谢御史在京中势力。坊间传闻其十分相信奇门遁甲之术,江月便决定以卦师的身份进入谢家取得信任,再伺机行事。
这是江月第一次亲自做任务。
明月楼顶夜晚灯火通明,清风拉着她,核实推演进入谢家后的每一个细节和她可能遇到的危险变数。
“江江,”正事核实得差不多之后,顾清风一把搂过一旁正研究谢家地图的江月,“你真好。”
江月没理会他的日常流氓行为。
“江江,”他语气变得认真,“再过半年,你再也不用替我做这些你认为伤天害理的事。”
他的话让江月一愣,原来他懂她这些日子里的纠结不安,懂自己不顾一切的付出。
“我没有关系的,”她扬起嘴角,“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还因为我也喜欢你啊,她在心里说。
那晚凉风习习,明月楼上月色正好。
关于谢家的计划还是出了岔子。江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取得了谢御史的信任,行动当天魔宫却出了叛徒。
那晚当江月按计划建议谢御史辞去京中职务举家搬迁江南小镇之后,等来的不是他一贯的采纳,而是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
剑出鞘,谢家守卫四面涌出,转眼间围起了她。
事实上她决定了和顾清风在一起后就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许会交代在某个陌生的地方,所以她那时候,没有后悔,只是担心自己不见了他再喝醉怎么办。
谢御史嘴唇轻动,剑光晃得江月闭了眼,疼痛感没有如约而至,黑暗中她感受到一个怀抱把自己带到空中复而又落下。
再睁开眼,刚刚所有侍卫均已倒地,顾清风一袭白袍洁净如初,左手上一柄滴着血的长剑。
“今天怎么没穿黑衣呀。”
“让你看看你情人出神入化的剑术,帅吗?”
“帅。”
二人吻得忘情,当旁边的谢御史空气一般。
4
那次从谢家回来以后江月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信息,人就忽然不见了。顾清风却依旧每日忙碌,也不着急找人,好像之前从没有过江月这个人一样。
她走得莫名,回来得也突然。三日后魔宫众人就又在明月楼见着了那道蓝色身影。
原来的江月虽然话少,可是在手下的眼里十分干练果断,仅仅一年的时间魔宫那些眼比天高的各路奇人都很信服她。
“大人,江南张家的案子最后的时间怎么定的?”
“啊?”
“就是上次您昨晚和宫主商议的那个案子。”
“哦,”江月无辜地回道,“我不知道啊。”
这样的对话在明月楼发生过好多次了。这些日子以来无论手下们来问江月任何问题,她总是回以呆呆一笑,目光单纯地看着他们,然后让他们去问别人。
魔宫众人虽然都背着很多人命,却是极为纯粹之人,他们早已把江月当成了自己的兄弟,现在看着她这样,心里着急。可是每次他们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时,江月总是会跟他们绕弯子,闭口不谈自己离开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顾清风根是奇怪,江月回来以后他都没去见过她一面,只是将做事的地方搬出了明月楼,默默揽下了所有本该江月负责的事。
傍晚,楼上只有江月一人,痴痴望着远方。
那日在谢家的混乱之中,她的手中被人塞入了一张纸条。
急事速归。
江家,京中最具名望的风水师家族,暗中直接效命于圣上。那江月最想逃离的地方,尽管因为姓江,她从小就能师从最好的风水术士。但也因为姓江,她谋得了别人的命,却决定不了自己的一生。
江月在父亲书房门口从下午跪到了天黑。平日里看着气派大方的青玉石阶入夜以后冰凉刺骨,像针刺着膝盖般一揪一揪地疼。
房门打开,江夫不再像下午那般盛怒。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扶起自己的女儿,上了年纪的他做这个动作有一些吃力。他把江月拥进怀里,长叹一口气,“你想去,就去吧,六爷那里爹想办法。”
有那么一瞬间,江月觉得自己错了。从小她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那个祭坛上身披锦袍无比威仪的人,一直是强行规划她和几个哥哥道路的不讲理的家长,是为了与六皇子一派的关系不惜牺牲自己女儿幸福的父亲。
她后悔下午和父亲的争吵,后悔自己从小任性离家,把本该她担的责任全甩给了父亲和哥哥。却又自私地不想放弃清风,就这样嫁去六皇子。
就任性这么一次吧,江月依靠在父亲怀里,闭上眼。
江月独自凭栏,黑色长袍从后面被披上,许久没听过的男声响起。
“夜里凉。”
“我这几天回家了,”她轻轻开口,转身把头埋入清风胸口,“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回去吧。”
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着江月,出口的话却让她愣在那里。
“明日我送你回江家,”他把怀里的人抱得紧了紧,“六皇子人稳重,比我适合当丈夫。”
她挣扎着逃离这个怀抱,转身直视顾清风的眼睛,想看出他为何说出绝情如此的话,想看出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与自己的苦衷,想看出他眼里的痛苦与自己相比哪个更厉害。可是什么都没有,只看得到悠悠一片黑色。
“你都知道了?”
“嗯,”他开口,“从遇见你的那天开始。”
既然没有信心,何故一开始要来招惹她。江月解下身上的袍子砸在清风身上,径直走入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