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律师返乡二事
在外地求学多年,学的是法律。后又在二线城市工作多年,做律师。一直没有离开法律这一行,接触了太多现实问题。我们知道,一般来讲,我们观察事物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往往也会不一样。拿现在的司法改革来说,如果只看媒体的宣传报道,大多报喜,然后换个姿势报忧,门外来看,给人的感觉可以说是如火如荼、一片祥和,仿佛法治的实现就在眼前。但现实生活没有滤镜,司法改革现状到底是怎样的,身处其中的人自然能感知一二。作为一名青年律师,从求学到工作,始终在关注与三农相关的问题,也一直在回望那个混在时代大潮中游弋得有些吃力的家乡。现在我将这次回老家过年期间的两件事记录下来,这种记录未必能改变什么,但我相信,记录的传播自有其价值所在。
一、环保风暴有喜有忧
大概从2017年前后开始,环保风暴席卷各地。年底回家,切实感受到了我们村庄的变化。过去,生活垃圾随手扔(事实上,不能怪农民不讲究,长期以来,村里连个垃圾池都没有,生活垃圾无法处理),而且基本上家家户户门口都是“拥挤”的,既有柴火垛、小菜地,也有各种建筑、生活垃圾,看上去极不整洁。如今,县政府提出,要建设“花园式村庄”,并且对村容村貌作出了明确的要求。为落实该要求,在镇政府的主导下,村委在各处建设了便民垃圾池,并派专人定期清理村内垃圾。同时,集中清理村中各个街道,在路边栽植花树。现在的村庄,真的是焕然一新了!很多人说,几十年都没见这么干净过,村里干净,心情也好。我想,并非村民不讲究卫生、不注重村容村貌,没有人不想生活在干净舒适的环境中,也许只是多建几个垃圾池,一切就都不一样了。由此观之,如果政府(或者仅仅是村委会)多一些积极作为,移风易俗、观念改变,虽然不易,但绝非不可能之事。
此次的环保风暴力度空前,有喜亦有忧。很多涉及到污染的企业几乎全部关停,曾在涉污企业上班的大量村民赋闲在家。因为企业关停,也给村民生活带来不便,比如,附近的砖厂关停以后,周边村子的村民盖房、修房,竟然无砖可买。多年以来,很多村民因为年龄偏大等原因,既无法外出打工,也无法就近去县城企业上班,只能在黄土地上谋生路。农民种地,存在这样一种现状:由于粮价过低,即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也很难赚到钱。当然,只要按四时勤于劳作,能保证饿不死。在这种现状下,农民生不起病,不敢多花哪怕一分钱。面临生存危机,很多村民只得向土地“要钱”,于是,有些村民开始在耕地上盖猪舍、鸡棚,搞养殖。这些小型养殖,虽然赚的不多,但比单纯种地要好很多。前些年,为鼓励村民脱贫致富,政府向积极发展养殖的村民发放补贴,还定期搞防疫。如今环保风暴“来袭”,猪舍、鸡棚都被拆了。村民不解:过去鼓励养殖还给钱,现在怎么说不让养就不让养了?我们几个猪舍鸡棚,到底会造成多大的污染?种地又不赚钱,拆了猪舍鸡棚,我们怎么生活呢?虽然“民怨”挺大,但地方政府治污的决心似乎并未动摇。前一段时间,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张老头儿打举报电话,称村北头儿有人“顶风”养羊,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很快,环保部门派人来查,调查结果却让人忍俊不禁。原来,张老头儿与邻居老李发生口角,张老头儿为泄私愤,拨打了举报电话。而老李,确实养了羊,不过只有两只。按说,政府大力治污,本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但“雾霾中国”不是一天污染成的,治污也就不可能疾风骤雨。以前讲“我们不走西方国家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但现在老路已经走了,谁之过?谁来承担责任?“一刀切”治污,会断了很多人的生路,可能会引发更多的社会问题。那么,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
二、民主选举无能人可选
2018年1月27日,村里如期举行了第十二届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和往届的村委会选举一样,这次的选举仍然没有悬念。以前,我们的村子人很少,只有500人左右。后来,按照地方政府建立大社区的规划要求,我们村与其它四个自然村合并成一个大村(也就是所谓的“大社区”),大社区有3000多人。事实上,建设社区前后,除了身份证的住址上多了两个字以外,村民生活并无变化。唯一的变化体现在民主选举上。以前,各个小自然村选举本村的村主任。如今,选举之时,大村(大社区)的所有村民都要集中起来、统一参与选举,这也就造成村民不认识候选人的问题。没有竞职演讲、没有公开唱票,只有最终的票数与竞选成功者的名字。这样的民主选举,每届均如期举行,基本上每届选上的都是同一个人,老百姓的生活却照旧。本届的选举,倒是有这样一个小插曲:牛二参与竞选村主任,对最终的结果不服。牛二说,我和张大一起参与竞选,我比他资历深,他常年在外打工,大家伙都不认识,为什么他有2000多票,我只有不到200票?牛二怎么也想不明白,中间这1000多票,到底差在哪儿。牛二不服,想联名举报,但响应者寥寥。不是村民不知道其中的暗箱操作问题,而是,还能怎么样呢?一方面,常年“把持村政”、掌握权力者,根系太深,得罪不起,没有人敢站出来;另一方面,就算牛二能选上,能改变什么呢?有村民私底下嘲讽道:牛二你别不服,你自己几斤几两你心里没数吗?选上你,你又有什么能耐?
我国宪法、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将村民委员会定位为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实行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进行村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但在现实的运行过程中,现状不容乐观。就我们这儿来看,民主形式化、决策独裁化、管理虚无化、监督内部消化。整体来看,村民活动一盘散沙,看不到生机与希望。有能耐的村民,自谋出路;没能耐或老弱病残者,自生自灭。刚刚提到的换届选举,可以说是村民唯一的集体活动。这是掌握话语权者唱的一出戏,所有选民都是演员,演完戏各回各家,能领到一包烟总胜过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曾看过一部电视剧,叫做《马向阳下乡记》,在这部电视剧中,有一个“二叔”的角色,看着平常什么也不做,但大家似乎都惧怕他。我们这儿也有这样一个“二叔”,特点如下:很有权威、精于算计、善于专营、暗中指挥、深谙制衡。这样一个人,要么掌握权力,要么与掌握权力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将整个村庄玩弄于股掌之中。这样的掌权者,想的是自己以及自己家族的名利、权力。权力与资源结合,势力越来越强大,普通百姓能耐他们何?但从乡村良性治理的角度来看,他们不懂科技,没有带领村民发家致富的途径,最后也就只剩下家族式的勾心斗角,一片乌烟瘴气。所庆幸的是,市场经济所带来的人口流动,正在逐步改变这种现状。大量的年轻人外出务工,村庄的权力格局正在发生变化,权力也在不断弱化——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不在农村种地,且在城市买房,“二叔”的手,伸不了那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