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被爱的故事

前几天母亲从老家寄过来一大箱嫩核桃，老婆大人心肠好，拿出一部分送给小区一户相熟的人家。这户人家只有一对八旬老人和一个上小学的小孙女。老人的儿子，也就是小孙女的爸爸常年在外边浪荡不顾家，小孙女的日常起居、上学都是由年迈的爷爷奶奶负责操持。而小孙女的妈妈早在她刚出生不久就抛夫弃子、不辞而别。

晚上下班我和老婆大人在小区散步，迎面碰到这个小孙女正在跟小朋友玩耍，她主动迎上来打招呼，瘦瘦小小的身板，克制着颤抖的嗓音，礼貌地告诉我们“核桃很嫩很好吃”。我心想，这个小姑娘从小缺乏父母关爱，她长大之后会不会也成为非常缺爱、渴望爱的一个人呢。

最近有幸重读了著名心理学家欧文·亚隆的长篇心理小说《叔本华的治疗》。我记得第一次读这本书还是十多年前在西安工作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我的心理、思想各方面是多么幼稚不成熟啊，当然这么说也并非暗示我现在是多么成熟的一个人。

《叔本华的治疗》这本书简单来说，就是成功塑造了一个名叫菲利普的人际障碍患者，他表面的症状似乎是对性特别痴迷，年轻时充分利用自己的帅气长相，沉溺于和成百上千女性发生关系无法自拔，但他内心非常痛苦，他痛恨自己这种“海王”生活方式，而是渴望过上阅读思考人类各种伟大哲学著作那样的纯洁高尚生活。

实际上菲利普的生活如此自我强迫被动的原因是由于他爱无能、而非性沉溺。在内心深处他特别渴望爱、但又坚信自己就是一坨垃圾，不配得到他人的爱，于是为了自我保护，他只能竖起无比坚固的自我心理防御的高高围墙，只与女性建立肤浅庸俗的类似一夜情的性关系，在对方可能抛弃或伤害他之前他先果断地抛弃对方，从而避免了再次品尝类似童年那样渴望爱而不得、或者短暂得到爱又被抛弃的可怕滋味。

菲利普为了逃避自己无法与他人建立起深度依恋关系、无法爱他人亦不敢接受他人的爱的人生核心问题，数十年来无意识地一味逃避到学习及追寻叔本华哲学思想之中，还自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正确道路。

实际上，菲利普之所以会对叔本华哲学特别有感觉，恰巧就是因为叔本华本人在世期间也是一位内心受伤的可怜人。叔本华童年时期除了机缘巧合在某亲戚家度过了两年非常愉快的家庭生活之外，其余时间均在缺乏父母关爱与家庭温情的冷酷环境中长大。再加之他15岁时性情阴郁的父亲不幸自杀、而个性自由洒脱的母亲跟他这个儿子实在是合不来，根本生活不到一块去，总之各种复杂纠葛因素交叉叠加在一起，最终导致叔本华创作出了所谓的悲观厌世哲学。他骨子里的悲观厌世、极度厌恶女人、厌恶婚姻家庭、讨厌与人交往等等当然不是天生的，从心理学上来说，可能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自我心理防御策略吧，就像狐狸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不拉几我才不稀罕一样。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好像说过，“世上没有人真的喜欢孤独，只不过相比孤独更无法忍受失望罢了。”美国心理学家爱德华·伯克利亦指出，“事实上，即使那些自称喜欢孤独和自称隐士的人也会与朋友或家人保持联系。至于那些独居或没有社交关系的人，研究表明这通常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当被问起时，这些人表示他们希望有更多的社会联系和更密切的关系。所以，每一个人，包括喜欢孤独的人，似乎都有基本的归属需求。”人是社会动物，我们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希望赢得他人的关心和喜爱，都渴望归属于他人、恋人、家庭、集体等，享受温暖安全的心灵归属。

《叔本华的治疗》中的菲利普当然也不例外，他通过参加团体心理治疗，逐渐清醒意识到了自己内心缺乏爱、逃避爱的根本问题。正如他说自己是“一个怪物，一个捕食者，我总是一个人，一个昆虫杀手（年轻时他曾在杜邦公司负责消灭昆虫的化工研发工作）。总是无缘无故地愤怒，别人无法接近我。认识我的人没有一个人是爱我的，从来就没有，没人会爱我。”事实上，生活中有很多人喜欢甚至爱上过菲利普，只是他都因为内心太害怕或出于自我心理防御，而最终选择逃避了这种与人联结的爱的关系的构建和维护。

经过不懈的团体心理治疗，菲利普最终选择敞开心扉勇敢接受他人的帮助与关爱，勇敢体验生而为人与人联结的美好幸福滋味；进而主动尝试去用自己的哲学思想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们，从而一步步实现内心自由成长。

日本心理学家加藤谛三先生曾深刻指出，“从渴望无条件被爱，脱胎换骨到主动去爱别人，是走向成人的漫长而艰辛的旅程。”每个小孩子从出生开始就天然地渴望爱，只有周围大人充分满足儿童爱与依恋的天然需求，他们才会健康快乐地长大，并在成年后也懂得去付出爱、去帮助和关爱他人。而那些童年生活不幸，缺乏足够的爱与关心的小孩子，成年后他们极有可能依然会无意识地固着于内心幼稚自恋、渴望关爱的“内在小孩”心理地位，一方面无意识地不停渴望得到他人的关心与爱意，另一方面又因为曾经受伤的内心而觉得自己不配、乃至故意逃避他人的爱，到头来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悲惨无助还不明所以、不知所由。

国内著名心理学者陈海贤老师在他的《了不起的我——自我发展的心理学》一书中指出，“自我不是一个实体，而是关系的产物；它会随着生命中的人际交往和社会互动而不断发展变化、成长成熟。不是有一个‘自我’在不停地发展，随着经历的顺境逆境，增增减减。而是这个发展的过程本身，就叫‘自我’。”因此，无论过去岁月是否安好，最关键是让我们直面当下内心，勇敢洞察自我内心的真实状况，也许我们很多人的内心都不可能那么完美、那么舒适、那么妥帖，那么就带着对内心各种各样不如意、伤痛、犹豫和彷徨的正念觉察与接纳，持之以恒坚定走在与人联结沟通、与人互帮互助，既勇敢接受爱、又勇敢付出爱的人生正确前行道路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