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岛》之 观后感

2018-11-14  本文已影响0人  素还真人

任何过往都不是孤岛,它们或许在汪洋大海的潮汐中偶尔堙没,让你以为它们消失不见了,然而,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它们终究是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构成了今天的你,全部的你,不完美却因此无比真实的你。

*剧透预警*

No man is an island, entire of itself;every man is a piece of the continent, a part of the main.  ——John Donn

海明威曾在其作品《丧钟为谁而鸣》的扉页上,摘引过英国十七世纪玄学派诗人约翰·堂恩的诗歌片断:“无人可作自踞一隅的孤岛;人人都是广袤大陆中的一方土地①。”[注:此句诗文系笔者自译,且私以为是最佳译版,颇得意之]

岛,向来是文学作品的宠儿,它既有有深远的意象,可供诗人吟唱玩味,也不乏丰富的具象:处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实际上形成了一个封闭隔离的独特时空,像是搭起了一座完美的舞台,只等好戏开场。

所以,当听说有这样一部以Shutter Island为题的电影时,胃口立刻被调动起来;看到海报更是眼前一亮:微弱的星火在黑暗中映衬着眉头深锁的李奥纳多。这部根据丹尼斯·勒翰(Dennis Lehane)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会带来怎样的故事?

一、关于故事本身

影片始一开幕便是茫茫大海,联邦执法官Teddy要前往禁闭岛上的精神病院,调查该院一名女病人Rachel失踪的案子,顺便寻找当年纵火害死他妻子的凶手Laeddis。随着调查的深入,疑点越来越多:Rachel的真实性、德裔专家隐约的纳粹背景、其它病人让他逃跑的暗示、助手的真实身份……最可怕的是暴风雨中接连不断的噩梦:死去的妻子、集中营遍地的尸体、眼神哀怨冰冷的孩子。

Teddy开始发现自己正步入一个惊天阴谋:这个小岛上一直在利用精神病人做惨绝人寰的医学实验,将人变成无记忆无情感的行尸走肉,好用于新的战争;而Teddy自己,由于丧妻的伤痛背景和对该院的诸多怀疑,已经成为他们最好的实验对象。经历过战争的Teddy对此深恶痛绝,宁可冒死也要反抗到底。然而最终,在那个象征着阴谋核心的灯塔里,Teddy亲手剥开的真相却残酷得无法直面:他才是当年杀妻、纵火的凶手Laeddis。

往昔扑面而来,Teddy终于回忆起了一切:当年从战场归来成为一名执法官后,因无法忘却战争的巨大创伤终日麻醉于酒精,完全没意识到妻子已经重度抑郁。某天回到家中发现三个孩子已被妻子溺毙的Teddy撕心裂肺地崩溃了,他杀了妻子,烧了房子,从此精神失常,幻想出前面这一整套上岛查案的故事,用来逃避现实的梦魇。

而事实上,他的助手,其实是他的主治医生,两年来一直顶着极大的压力主张用角色代入疗法希望使他自己清醒过来,而不是简单地进行生物手术控制。

最终,清醒后的Teddy,杀人凶手Teddy,原名根本不叫Teddy的男主角在医生需要判断治疗是否成功的关键时刻作出了一个决定:假装治疗发生了倒退,接受手术。

故事的结尾一幕,是孤岛上的那座灯塔,在茫茫大海中的浪声中静静地矗立。

由于太喜欢这个片子,我买来勒翰的原著读了两遍。应该说,影片的改编是成功的,脉络清晰,情节流畅,对原著的删减使得影片更加精炼,最重要的是,结局的改编大大超越了原著。原著结尾仅讲到Teddy清醒后隔天又发生倒退、重新称呼Sheen医生为Chuck,Sheen医生失望地对远处的考利医生摇头暗示治疗失败可以手术;而电影则在此处加了关键的一幕:Teddy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问Sheen医生:哪个更糟糕?是像怪物一样活着,还是作为好人死去②?[注:截图中的翻译可以无视,把monster翻译成白痴直接影响影片的理解。]

这一诘问点出了Teddy其实并没有发生倒退,他彻底清醒了,然而面对痛苦的往事,他意识到与其恢复一个残暴凶手的身份活着(monster),不如作为一个正义之人(good man)死去,于是主动选择了执法官的身份,接受手术(手术后成为行尸走肉,与死无异)。

Sheen医生听完这个问题意识到不对,连呼Teddy,他却并没有回头,也印证了他已经清醒,知道自己其实不是Teddy。

这一幕是超越原著的,升华了主题而并不突兀,可以说是神来之笔的再创作。

至于很多影评里所谓的“双线故事”或“开放式结局”,是不存在的。原著也好,影片也好,应该说都非常清楚地解开了疑局,观众观影的过程其实和治疗过程同步:随同Teddy一起进岛、查案、发现故事的种种不合理从而打破自我防御机制清醒过来,就算和病人一样幻想太严重,最后医生也用直接揭露事实真相的方式迫使病人面对现实了。

如果有人看完还相信阴谋论的话,要么是病的不轻,要么,只能套用Sheen医生的话:比起他们我们实在是太聪明了(We’re too smart for them.)

二、关于故事背景

要想看懂这部电影,了解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是非常必要的。

回首美国的20世纪50年代,也不啻为一段白色恐怖时期,二战的阴云还未消散,冷战的闷雷已然响起。自1952 年美国进行了世界上首次氢弹原理试验,美、苏、英、中、法等国都相继研制成功氢弹,并装备部队。

美苏的军备竞赛导致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得以迅速发展,也许很多人都没有真正意识到,这种致命武器存在的威胁感给世界带来的恐慌也许并不亚于战争本身,这一点在影片中也多有提及。

讽刺的是,这种恐慌是从精神病人口中讲出来的。到底这世界上是谁疯了?

同时,对于那些从战火中存活下来的人们而言,也未见得是幸运的事。舔舐战争的心理伤口仍然是一条漫漫长路。精神疾病治疗领域,脑叶白质切除术(lobotomy)得以应用。

然而,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术也遭遇了挑战,有一派坚持“精神分析模式”治疗方法的医学专家,反对不人性的手术治疗法,例如影片中的 Cawley医生和Sheen医生。

他们始终希望能通过角色扮演使精神病人走出自我防御机制编造的故事从而自愈。当然,这种费时费力的治疗方法要实施起来是压力极大的。如 Cawley医生之前在灯塔对Teddy所说:这无异于一场战争。然而遗憾的是,对于Cawley医生的理想而言,Teddy的战争最终只能说是以失败告终了。

三、关于故事细节

尽管我一向不赞同“轻故事情节、重叙述形式”的理念,但我也同意,好的故事更需要好的讲述方法。本片可谓是内容和形式并重的模范典型。

(1) 雷同场景的对比

由于本影片讲述的是一个悬疑故事,究竟孰幻孰真需要从细节判断,影片里穿插了大量雷同场景的对比,如果足够细心,是不难分辨的。片中有三重时空:现实世界、Teddy的臆想世界(作为执法官查案)和Teddy的噩梦。噩梦是最好分别的,它的色彩过于鲜艳,有种诡异的不真实感;现实世界光线、色彩都很自然;而臆想世界则由于充满了阴谋而时刻处于山雨欲来或者风雨大作的状态。

上为Teddy作为执法官查案时的灯塔,阴云笼罩;下为影片结尾时的灯塔,真相大白,阳光明媚。

上为德裔精神科专家,被Teddy质疑时的回答。由于Teddy经历过二战,对德国人有种本能的厌恶,在当晚的噩梦中,他幻想出来的Laeddis面目狰狞,并且有趣的是,和德裔专家坐在同样的位置上。

(2) 一些伏笔

影片有许多暗示真相的伏笔,例如影片一开始, Teddy和Chuck刚进医院大门时被要求缴械,和Teddy利落的掏枪动作相比,Chuck则笨拙了许多,捣鼓了半天才把枪从腰间卸下来,门卫都翻起白眼表示不耐烦,这个细节说明了Chuck(Sheen医生)并不是Teddy那样训练有素的联邦执法人员。

又如Teddy在就Rachel失踪一案访谈病人之一时,由于该病人谈到Rachel溺死三个孩子时说:她应该被毒气处死,Teddy闻言便在纸上不停地用笔来回划,来刺激这个病人,这里有两重含义:其一,这个病人认为溺死孩子是无可饶恕的大罪,应该遭到惨死,Teddy非常不满意,因为实际上他妻子正是溺死孩子的凶手,他的潜意识是明白这一点、并且本能地想为妻子开脱的,因此他重复该病人自己犯下的罪,指责他划伤那位护士的脸、也会毁了一个家庭;其二,这个镜头暗示Teddy了解该病人的情况,他很清楚如何刺激他、使他崩溃。

最明显的一处,Teddy在Chuck的引导下认定岛上有阴谋,冲进会议室想找 Cawley医生对峙,医院高层正在就暴风雨来临如何控制C区病人进行会议,德裔专家和其他高层担心病人自由转移会危及医护人员,主张给他们带上镣铐留在病区,Cawley医生大力反对,认为这种手段很可能使病人在洪水中丧生,并且对这些高层和专家对病人表现出的冷漠感到难以置信。

这个细节并非可有可无,请注意,这次会议不是角色扮演的一部分,只不过Teddy恰好闯入从而听见,因此这是真实发生的场景,是对Cawley医生的又一次特写,对比德裔专家的自私与冷漠,表现出Cawley医生是非常尊重病人的,所谓医者父母心是也。

影片的尾声中, Cawley医生和Sheen医生望着毅然远去的Teddy,面色凝重,久久沉默。从表面结果上看,他们煞费苦思坚持了两年的治疗最终还是失败了,他们将遭到医院董事会的质疑,他们所坚持的疗法也许在他们的有生之年都无法在这家精神病院得以推进,这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和遗憾。

但我们都清楚,尊重人性的历史趋势是不会改变的,站在数十年后的新世纪,回首这段往事,更应该对Cawley医生和Sheen医生这样的先驱肃然起敬。

四、关于故事余音

好的电影和好的恋情一样,一定是那些结束了还无法忘却,整个余生都会常常回味的故事。原著Shutter Island创造了一个精彩的故事,电影Shutter Island则再上了一个台阶,马丁·斯科西斯和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这对好莱坞的黄金好基友再次为观众献上一场声光电影的饕餮盛宴。

电影节奏紧张而不仓促,情节精炼而不马虎,配乐尤其优秀,直至影片落幕,马勒的A小调钢琴弦乐四重奏中仍久久在脑海中回响,极度压抑沉重,却又有种如泣如诉的优美,令人感觉仿佛还在那个小岛上徘徊。

这无疑是个悲剧故事。

所有悲剧的根源都在于无法遗忘、无法逃避。

从战场归来的战士无法忘却战争的残酷、杀戮的罪恶,终日借酒浇愁;精神抑郁的妻子无法排遣寂寞困苦溺死了亲生孩子;杀妻纵火的凶手无法面对自己的罪行精神崩溃、躲在幻想世界不肯自拔。

而有时候,更让人耿耿于怀的,并非那些做了的事情,而是没做的——那些可赦而未赦之罪、那些可救未救之人。

影片给了自杀未遂的纳粹军官几次特写,Teddy踢走了他的枪,让他躺在地板上慢慢死去;而因母亲的抑郁症无辜丧命的孩子,缓缓沉入湖底的镜头,俯拍的角度和竟然和那个纳粹军官惊人的相似。他们凝视着Teddy,质问着Teddy——You should have saved all of us.(你本该拯救我们所有的人)

救赎是个太大的命题,自己的伤痛尚且无法面对,又哪里顾及的到世人?

你是否也有过这样几近窒息的苦痛经历?有太多的想要改变、想要挽回,却始终无能为力,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如将一切遗忘,逃离那个困兽之岛,把那些惊恐、悲伤统统抛在身后。

事实上世间的悲剧也都大抵如此。如同小岛惊魂里的妮可基德曼,如同记忆碎片中的盖皮尔斯,躲进一个永远破不了的迷局之中,仿佛把自己置于一片茫茫大海,看不见尽头,也便没有绝望。

可惜,任何过往都不是孤岛,它们或许在汪洋大海的潮汐中偶尔堙没,让你以为它们消失不见了,然而,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它们终究是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构成了今天的你,全部的你,不完美却因此无比真实的你。

于是,这甚嚣尘上浑浑噩噩的你,始终是——

逃不掉、忘不了。

( 本文由Dreamers电影评论授权作者 dreamersophia原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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