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地狱的我，愿还你一片浮世

江户时代著名的浮世绘师歌川国芳于1798年1月1日出生于江户日本桥本银町，俗称孙三郎，其父柳屋吉右卫门经营一家染布店。国芳自幼喜爱绘画，七八岁时已经能够临摹北尾重政的《绘本武者鞋》和北尾政美的《诸职画鉴》。12岁时所作《钟馗提剑图》被初代歌川丰国看到后赞赏不已，并于文化八年（1811）被丰国招入门下。现在可确认的国芳最早的插画是文化十一年（1814）的合卷、竹冢东子作《御无事忠臣藏》，以及次年的几幅役者绘。

通俗水浒传豪杰百八人一个 浪里白条张顺

当时国芳是借宿在同门国直家中，而师兄国贞作为新人绘师已颇受瞩目，相比之下国芳的绘画不见起色，作为二流绘师默默无闻地度过了之后的10年。歌川派门下各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如同「伤仲永」之势似就要如此度过这无名的一生时，国芳遇上了日后让他重振旗鼓的贵人——号梅屋鹤寿的尾张家御用商人远洲屋佐吉。在佐吉的强力支持下，国芳开始了以《水浒传》为题材的「通俗水浒传豪杰百八人」武者绘系列创作。这一创作让国芳一炮而红，人气直逼国贞，被称为「武者绘的国芳」。在那之后，如同一洗过去不得志时的愤懑，国芳在美人绘、风景画、讽刺画上产量惊人，特别是讽刺画中表现出的反叛精神至今都受人赞叹，这种精神或许正是近年经济不景气的日本重卷国芳热的原因。

源赖光公馆土蜘作妖图

国芳壮年时期曾移住向岛——江户时代为数不多的对外口岸，然而水野忠邦（1794 － 1851）主导的「天保改革」让他的命运随之受到牵连。因改革强调简朴节约、风纪肃清，特别是对风俗业进行了整顿，更是颁发了禁止相关出版物的严令。江户幕府这种不讲理的镇压，激发了身为江户之子的国芳的反抗之心，他通过画笔开始了对现状的讽刺。其中最著名的当属《源赖光公馆土蜘蛛作妖图》（1843），这幅作品表面上画的是平安时代武将源赖光击败土蜘蛛妖怪的场景，其实右上角看似被土蜘蛛妖术包围的源赖光讽刺的是在国家危急之时却不关心国事懒政的将军德川家庆；一旁显示出为主公着急样子的卜部季武其实是暗指天保改革的中心人物水野忠邦。而那些苟延残喘却极为滑稽的妖怪，实际上指参与这场改革的人们。这幅意味深长的讽刺画一经推出， 江户的民众在细细品味之后恍然大悟，好不痛快。幕府也不得不强行干预此画的出版，然后唤国芳去奉行所询问。就算如此，国芳依旧没有停止对时局的揶揄，他的反抗被江户民众看作是真正的英雄之举。

英吉利国伦敦图

凭借武者绘与讽刺画获得名望的国芳还做了一件事，就是不断地收集西洋铜版画，从中学习西洋画中对阴影的处理及通过透视法塑造立体感的手法。那幅由三张锦绘拼接而成的《相马之古内里》（1845）便是一大经典之作。其中最让人对国芳奇想感到叹服的是那具穿越两张画面的骇人白骨，对于白骨的描绘可以确定是对西方解剖学说的研究成果。

相马之古内里

国芳还有一个尽人皆知的小秘密，就是无可救药地喜欢猫。笔者于2012年搜集国芳资料时，曾有幸赶上了森美术馆为纪念国芳死后150年所办「逝后150 年 歌川国芳展」（2011年12月17日－2012年2月12日）。同年6月，于太田纪念美术馆开展的以国芳一门所绘猫图为主题的「浮世绘猫百景」（2012年6月1日－7月26日），都无一例外地提到国芳每每作画一定会有猫作陪， 他所绘的可确认的猫图共有80幅以上，具体还可分为几种：拟人化的猫、戏画的猫、有猫的人物或者风景画、猫单图。拟人化猫的出现是因为天保改革期间为了规避苛政而停止绘制役者绘的缘故，国芳借由拟人化的猫，将谄媚的、狡诈的、市侩的形象生动地表现出来（代表作品《猫纳凉》）。他与剧作家山东京山（1769－1858）合作，于天保十三年（1842）开始连载《朦胧月猫之草纸》（朧月猫の草紙），以可以听到猫对话的主角京山为主线，引出了生活在干制鲣鱼店的猫们的生活逸事。国芳为京山所作插图，一开始是动物形态的猫，随着故事的展开成为拟人化的猫。山东京山擅长描写细腻的日常生活，然而唯一遭到「严格关照」的作品就是这部《朦胧月猫之草纸》，不知是否因为他自知此作品会触到官方对于百姓的态度，所以主动选择了与一直叛逆的国芳合作。

无论是在单纯的动物画、武者绘，还是情节丰富而且构图奇特的戏画上，国芳从来没有停止过自我表达。他不会像同时代的葛饰北斋或者喜多川歌麿那样，以旅途中看到的大好河山，或者纤细的美人这样相对温和的意象为题材，国芳一生叛逆，在政治环境的压力下，他依旧坚持以一种戏谑的手法进行创作，并用他与生俱来的幽默感与从西洋绘画中习得的透视法和阴影法消解掉那些恶意的揣测。也许是经历过10年无人问津的落魄，他更加知道在自己得势之时始终不能忘记一直支持自己的江户子民。这也是为何他的作品到后世都依旧受到关注的重要原因之一，因为那真诚的表达，是可以穿越时空的。

三枡源之助

富士山晚景图

国芳曾有一幅自画像，画上他位于画面中央背对着观者，只露出后颈与小半个左脸，右手边是作画的桌柜，垫子上躺着一只熟睡的虎斑猫、一只在舔自己肚子的黑白相间的狸花猫，左手边是三只与他面向相同方向的狸花幼猫。国芳身着印有火焰与鬼神的衣服，象征着地狱。他也许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人们：身处地狱的我，愿还你一片浮世。

作者：凡境旅行/凡境文化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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