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风行侠影录(16)
第七章 兄弟参商(下)
这番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心知冀州城已远,墨苍玄才道:“冀州城是去不了了,此地往北二十里,城北有一山,名叫琼楼山,山中亭台楼宇,彷若仙境,却是少有人至,我们顺道往那里一游吧。”
林甫煌应了声:“好。”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先生昨日说程执令如何仁慈,为何今日却对先生这般呢?难道因为儒墨分歧,竟可泯没了兄弟亲情吗?”
墨苍玄道:“道不同,所求者不同,对事物之看法便不相同,他之为我好,未必便对我真好;今日立场相易,我也会阻止。”他想了一想,却问道:“倘若一日,你的亲长、兄弟为恶,你会如何做?”
林甫煌想到义父之行径,又想到诸多兄弟的野心,心中沉思片刻,道:“不论如何,还是该当劝诫,尽力挽回。”又想,原来先生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了。
“若挽不回呢?”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也不再管他。”
“你因一己私情,任他为恶,你便无规劝之过失吗?若杀他一人能利万民,你又如何选?”
“我。”林甫煌原想自己必会等到迫不得已之时,再出手,但又觉得不妥,微一踌躇。
墨苍玄接续说道:“忍得一时,非要等到他罪行坐实,你再动手,固然全了兄弟情谊,却是忍心看多少人丢了性命。”
林甫煌正思索间,墨苍玄又低声自言自语道:“能忍也好,总比莽撞受人利用的好。明尹先生博学多识,对忍之一字又是如何看待呢?”
林甫煌听墨苍玄考较,答道:“佛家说要修慈悲心,忍辱发自慈悲心,因此忍与不忍也就无所区别;道人清虚卑弱,守黑居下,能以苦为乐,不忍为忍;儒门讲有所忍有所不忍,盖出于仁义,在这点上,倒与矩子之‘忍所私以行大义’相类了。”
墨苍玄微微点头,道:“有死而殉义,有不死以殉义,你以为何者更加艰难?”
林甫煌略一思索,答道:“太史公泰山鸿毛之论,最是恰当,若是忠孝节义,死可矣;若是屈辱含冤,则如韩信、太史公不死殉义,方是大丈夫行径。”
墨苍玄赞叹道:“不错,我如今有一计划,你穿上藤衣,然后如此……便是要考较你有几分耐性。”
林甫煌仔细听了,隐隐觉得不妥,忙道:“先生何必如此着急?等你伤势痊愈……”
墨苍玄道:“以身为饵,果然还是难为你了。”
林甫煌一听,道:“先生既有腹案,我依计行事便是。”
墨苍玄道:“好,但你不光要忍,还要记住每句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要分辨,事后我会查验。”
林甫煌道:“是!”
他二人既已商定,故意放慢了脚步,墨苍玄便说一些旧事与他听,林甫煌默默记下了。走至一处亭子前,墨苍玄便让林甫煌往西二里地去打水,他自坐在亭中守等候,如此耽搁一番,直走到将近日落时分,正是昼夜交替,视线模糊之时,他二人才走到那山前的密林处。
墨苍玄低声说道:“小心了。”随即咳了两声,说道:“在此休息片刻吧。”林甫煌会意,忙下了马,搀着他下了马,扶坐在一旁,林甫煌又生了火,自然是怕伤患者不堪这深秋霜寒。坐了一刻间,火势渐渐变小,林甫煌道:“天冷了,我去多加些柴火。”说着起身正要去拾些木枝,便在他要俯身一瞬间,只觉一股凉风扑面,风中更有嘶嘶轻微破风声响,他心下一横,听得噗地一声,胸口受力,正是三枚钢针。林甫煌一捂胸口,顺手抹掉三枚钢针,趁势向前倒在地上,心中暗想,“这一倒法真是难堪,也不知像不像?”
墨苍玄见状,忙惊道:“你怎么了?”他三步并两步,跑到林甫煌旁边,将他翻身过来扶正了,顺手点了他几处穴道,林甫煌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只感觉浑身失了知觉,想要说话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中不解为何先生要封自己穴道。
“小兄弟!你振作。”只见他一面喊,一面替林甫煌运气疗伤,又匆匆背起他,正要向那马儿走去。忽然间,破风声响,又是暗器袭来,猛听砰地一声响,林甫煌掉到了地上。只见墨苍玄左手捂着胸口,痛苦异常,他猛地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再回手在自己胸前点了几处,终于疼痛似乎有所缓解,他又取出一枚药丹服了,慢慢坐好了,自己调息。心中想:“这三针避开膻中要穴,看来对方无意取我性命。”
过了片刻,墨苍玄似乎稍有好转,又去看林甫煌伤势,又是探他鼻息,又是搭他手腕。慌乱说道:“不应该,不应该啊……”他猛地低沉嘶吼一声,又紧接着猛咳了好几声,显然是牵动了伤处,林甫煌依然躺在那里,一动也是不动。墨苍玄怒道:“卑鄙小人,出来。”
他吼了两声,又咳了几声,却是夹杂在呼呼的风声中,飘散无踪。墨苍玄垂了头,颤巍巍的想要站起来,脚踝一歪,又倒在地上,便索性躺着,也是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风势渐小,林中轻轻传来稀碎的脚步声,终于自那林中不同方向,缓缓走出五个儒士打扮的人来。这五人汇聚在一起,却并不走近他二人身边,又过了片刻,见他二人毫无反应,终于又向前走了几步。
墨苍玄听得人声,勉强躺坐了起来,看着来人,怒道:“终于肯露面了。”
为首那人笑嘻嘻地朝他拱了拱手,说道:“不敢当,不愧是墨家矩子,中我暗器,还敢这般动怒,佩服,佩服啊!”
墨苍玄冷笑一声,道:“小人行径。”
那人大声道:“公子总说墨家如何厉害,让我等提防!墨苍玄,你知道你为什么失败吗?”
墨苍玄垂头道:“不知。”
那人哈哈笑道,“第一,我知道你身份,你却不知我是谁;第二:我能杀你,你杀我线索却断;第三,你身受重伤……”
墨苍玄道:“成王败寇,今日栽在你们手中,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处处针对于我?”
那人道:“公子说放眼天下,能与儒门抗衡者,就只有你墨家而已,可惜啊!墨家竟如此不堪一击。”
墨苍玄道:“不想堂堂儒门竟行此卑劣之事,那便动手吧!”
为首那人又笑了一声道:“不用着急,我该让你留一句遗言。”
墨苍玄哈哈一笑,又咳了两声道:“你们也不用高兴,唐朝覆灭指日可待,就算杀了我,终有门人会继承灭唐之计划,来吧,给我一个痛快。”
墨苍玄叹了一声,并不理会他的回答,自言自语道:“唉,功败垂成,我辛苦奔忙半生,却不料今天死在几个无名儒生手上,难道真是天意?唐朝气数未尽?想不到我竟无命看到!”
那人又笑道:“是吗?我倒想听听你的计划,是否同你一般异想天开,哈哈。”
墨苍玄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说出,好让你们从中破坏吗?”
却见那人“啪啪啪”鼓了三下掌,说道:“妙啊,今日杀你,竟无意中立了大功一件,还得个忠君爱国的美名,妙哉!”
墨苍玄问道:“诸位究竟是谁的门下,黄泉路上,我不想走的莫名。”
那人道:“何苦走那黄泉路,跟随我们指引,便敕许你灵魂踏入光明世界。”
墨苍玄心中一凛,想到那妇人说这些人不沾酒腥,又以光明为尊,心中已明白八分,面上却是毫不改色,道:“哈哈,我罪孽深重,自然不配踏上光明世界,诸位既不愿说,便请动手吧。”说完,他闭上眼睛,似是安然待死。心中却想:“沉寂已久的摩尼教再出,是祸非福,不知他是否听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