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窗残梦雨声参——读《秋灯琐忆》

  喜欢读明清小品文，最开始缘于《浮生六记》。书中沈复用疏朗简约，清秀俊逸的文字，写出他人生中的闲情雅趣，清愁离恨；写出他与芸在沧浪亭的诗意栖居。印象最深的那段：“禀命吾母，携芸消夏于此。因暑罢绣，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而已。芸不善饮，强之可三杯，教以射覆为令。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读完久久回味，令人神往。

读《秋灯琐忆》，则是在知道“闲书四种”之后，况朋友力荐，便找来一看。与其他三本“闲书”不同的是，此书并非悼亡之作，所以不觉得行墨间有涕泪纵横，凄动心脾，不忍卒读之感。相反的是可以感受到他们浪漫隽雅的格调，不流于俗的思想。女主人公关锳（字秋芙）与作者蒋坦于道光二十三年秋日，结为夫妇。后居于西湖巢园，相伴抚琴奕棋，种花裁草，诗词酬唱……

与同被林语堂誉为中国古代最可爱的两位女性的陈芸不同的是，秋芙更多一份灵性。陈芸在《浮生六记》中的，多是温婉可人的形象。沈复曾在文中写道“芸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余性爽直，落拓不羁；芸若腐儒，迂拘多礼。偶为之整袖，必连声道‘得罪’；或递巾授扇，必起身来接”。她对沈复总是百依百顺，有时甚至有违本愿。

而《秋灯琐忆》中记述了一件事：大致说的是秋芙喜欢下棋，但棋艺不精，一次在与蒋坦下棋的过程中，眼看棋局渐输，而事先又许下佩玉虎为赌注，秋芙不愿认输，便让怀中的小狗跳上棋盘，搅乱棋势，从此便不在与丈夫下棋。此处的秋芙，如有西施捧心之美，更让人感到亲近可爱。

其中还有一段很有意思，说的是风雨过后，桃花都零落在池面上，秋芙欲拾起花瓣，砌成文字，作一首词，词云：“春过半，花命也如春短。一夜落红吹渐满，风况春不管”，“春”字还没有砌完，忽然一阵春风便把花瓣吹散，秋芙怅然说“此真个风狂春不管矣”，后二人相视一笑。由此可看出秋芙的性情，不似黛玉那般柔弱，在伤春之情外，更表现出一丝豁达。

雨打芭蕉是古典诗词中常见的意象，其中有关于此的一段话在某些杂书上看过，细究起来却不知出处，或许是因为纳兰词中这类景象颇多，一度误以为是容若与其妻之言。近来才知，原来典出《秋灯琐忆》，原文如下：

秋芙所种芭蕉，已叶大成阴，荫蔽帘幕。秋来雨风滴沥，枕上闻之，心与俱碎。一日，余戏题断句叶上云：“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明日见叶上续书数行云：“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字画柔媚，此秋芙戏笔也，然余于此，悟入正复不浅。

   此外书中还有记述了很多伉俪情深之事，如雨霁偕行，共观山色，不知衣袂既湿；如秋芙安琴磐磴，鼓《平沙落雁》之操，归于滃然，涧谁互答，几忘尘世；又如从交芦、秋雪诸刹归来，霜风乍起，秋芙身着薄棉，蒋坦脱半臂拥之，直至夜半……凡此种种，在我们面前展现出了蒋关二人真挚的情感与当时那个时代所孕育的美好。

   然而美好却难以永存，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十余载后，秋芙病逝，又五年，蒋坦在太平军的围城下，冻饿而死。

今天，对于他们曾经经历的生活，我们也只有羡慕。我们能从蒋坦的笔下追忆，直到梦的尽头。时间让我们与之越来越远，包括现实，但我们的心灵却能与之贴近。我希望多年以后，在某个秋日的夜晚，昏黄的灯下，手持一卷旧书，听着窗外的雨声，依旧能回忆起，曾经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