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元章的面目(三)——出尘诗句
(接前文)
三 出尘诗句
也许受追求艺术极致美的个性所驱使,执着使米芾的天赋得以凭诗书画脱颖而出。翰墨丹青、收藏鉴伪、诗文著作无一不精绝特立,让我们看到一个超然独立的影像。
由于艺术上的高度自信,使他愈发痴迷并且不加掩饰;天性诙谐遇上成就卓越,就碰撞出富有喜感的一众罕见画面,就算有时看起来玩世不恭,那也因为他通透而自得其乐的超脱。
1、在《翰墨志》里,宋高宗对北宋米元章青睐有加。高宗自谓多年习字不辍,眼界也颇高,但对米芾行草赞不绝口,不惜叠用骈文辞藻加以礼赞。
也正是高宗看出米字的底色源于六朝妙处那种书卷气质,而非一任逞强。所以学米的人很多“不过得外貌,高视阔步、气韵轩昂”,但总归学不到米老自然超逸的风骨。
宋高宗的结论说明,绕过书卷气字就不秀润,这样的底子承担不起轩昂放逸的气宇。
他还特意引述一幅米帖,专记米芾的幽默能言:
“承借剩员,其人不名,自称曰张大伯。是何老物,辄欲为人父之兄?若为大叔,犹之可也。”
有这么个人自称张大伯,是什么样的老家伙?占人家便宜也就罢了,连人父亲都不饶,还要当伯。要说是大叔嘛,还差不多。
想见米老的认真劲儿一上来,看似欲加挞伐。话锋疏忽一转,米海岳是这样轻松可爱。
高宗想,都说米芾荒诞不经,原来写东西还堪称段子手。
2、毛晋的《海岳志林》记录过一则米芾书大字题诗。
“君有瀑布诗,古今赛不得。最好是一条,界破青山色。”
后两句的意思是,“它最佳处正是一挂(白练),划破山谷的翠色。”这是首古诗,遣词率直洗练,也不顾忌“一条”的寓意含糊,而是先抑后扬,让末句猛然呈现跃动鲜明的画面。这正是文字的魅力,真切打动人心的自然是好诗。
但只看“诗腰”的“最好是一条”,就只觉得粗鄙,以为是地道的打油诗。
元章还在诗后自题:“苏子瞻(轼)曰,此是白乐天(居易)《奴子诗》”。可是风范既不像,白诗里也没找到这一首。
这首诗也许来自米海岳和苏东坡的趣谈,但思路奇绝,令人称妙,功夫多半要算在米家诗谱里。一首诗前面基本在冒险,全靠最后一句抖包袱,正合《宋史》里评价米芾的“为文奇险”。
敢于取险,可见他驾轻就熟的文思,和始终追求卓越的身影。无怪乎毛晋先生在这里记了句“见者绝倒”——观者前仰后合,也五体投地。
3、米芾有一幅《道林诗帖》,尽管帖中有的字运笔稍草率,结体也未必佳,甚至有多余的字,但权当米老的诗稿倒很吻合。就算不很秀润,毕竟功夫儁拔如此并不多见。这首诗收录在《宝晋英光集》里。
这是一首五言律绝:
楼阁(音个,入声)明丹垩(音扼,指涂墙的土),杉松振老髯(音然)。
僧迎方拥(音永)帚,茶细旋(音绚,指绕)探(音摊)檐。
意思是(道林)古刹的楼阁映照红墙,老杉松摇曳虬枝。寺僧见来客拥帚相迎,从屋檐上取下茶笼,泡上细嫩的芽茶。
北宋蔡襄《茶录》里介绍,当时的茶如不焙火,应该用蒲草包裹后吊在高处通风,以防湿气。
这是古人的经验之谈,听起来比现在还要实用与科学。一丝不苟的制作法,当下能达到的并不多。
这首诗用普通话这样念,也许更接近格律诗本来的音律美:
楼个明丹扼,杉松振老髯。
僧迎方永帚,茶细绚摊檐。
道林寺和岳麓寺都在长沙之西。古寺如此幽深,寺僧也以上宾相待,可是在宋朝蔡縧(音涛)的《铁围山丛谈》里,却记了米海岳一笔旧账。
唐代书家沈传师曾在道林寺中写过一块牌,大字如掌。米芾在长沙做从事时,曾到寺中借去欣赏临摹。可是突然一天趁夜色张帆远遁了,寺庙只有兴讼。
主官说,那你倒是快追啊!米芾驾舟远去,这位官员让寺僧“健步追取还”。于是两位清奇的主角落下口实,这一段掩护大戏成了公案。
近四十年后的北宋政和年间,米海岳已经谢世。徽宗让人把这块道林诗牌刻镂上石,把拓本遍赐群臣。书家蔡縧说,拓本要比旧书牌失真一些。
米芾毕生千方百计“赚取”古书画、宝物不少,甚至在宋徽宗面前装疯卖癫,但都把握得恰到好处,这是他聪明之处。
《海岳志林》记录很多他师友的调侃,苏轼讥笑说“巧偷豪夺古来有,一笑谁似痴虎头(指米海岳)”。人事通透加上笔底的精巧,也构成米海岳艺术巅峰的基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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