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花和《三国演义》

傍晚时分，下起了一场大雨，大雨飘飘洒洒，打在玻璃窗上，“哒哒哒”，玻璃窗变得斑驳、模糊。我站在16楼的落地窗前，想起了22年前的夏天。

父亲要参加单位组织的一个培训，培训要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妈妈是一名小学老师，我是一名三年级的小学生，正好赶上暑假，母亲不用上班，我不用上学，妹妹也还小，于是父亲带上我们一家四口来到了市里，租下了一间瓦房。

这间瓦房，前面是四层的楼房，楼房和瓦房之间只隔着一条只能两人并排的、狭窄的路，楼房遮住了光线，瓦房白天也是昏暗一片，常常要开着灯。瓦房的后面，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却是别有洞天，那里是一片空旷的场地，有又高又密的杂草，有锈迹斑斑的钢筋、铁块，有深到半个小腿的积水，有堆积如山的石块……

白天，父亲要培训，只有母亲带着我和妹妹。云南南面城市的雨季，雨量丰沛，常常一下就几天，乃至更久。那一段时间里，天空像是蒙上了棉被，总是灰蒙蒙一片，雨也不停歇地下着。下雨的日子里，母亲只能带着我和妹妹整日待在这昏暗的瓦房里。母亲会给我和妹妹讲故事，带我复习功课，带我和妹妹玩游戏……到现在，我还记得房间里昏黄的灯光，记得雨水打在瓦片上密集的哒哒声，记得雨水沿着瓦片像一条线滴落在门前的狭窄的路上，击起朵朵水花，记得潮湿的空气和空气中弥漫的无聊气息。终日待在这样一个瓦房里，我的心情十分烦闷、焦躁，多么渴望雨停天晴啊！

偶尔，放晴了，大家都很高兴！母亲笑了，妹妹跳起来了，我呢，我会像一只小老虎，迫不及待地跑出门外，等待母亲带我们出去散一散步、逛一逛街。

城市的街道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的人们摩肩接踵，商店里商品琳琅满目，音乐声、叫卖声热闹成一片……我从没见过如此繁华的景象，加上连日呆在瓦房里，现在终于出来了，一颗心不由得激动、兴奋起来，虽如此，但我也紧紧抓住母亲的手，害怕自己迷失在人的海洋中。

那时候，街上的书店真多啊，每走几步，就能见到一间书店，这些书店都不大，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摆满了书，店主也挤在里面悠闲地看着书。我实在很担心，怕他一个起身，一个转身，一个进出，不小心碰到这些书，那些书就会如洪水般全部倒塌下来，但他却在书店里来去自如，当别人叫他那一本什么书时，他总是不加思索，随便一个转身，一伸手就能找到。就在这晴朗的一天，母亲在一个书店里给我买了一本书，那是我人生当中除了课本以外最初得到的一本书，一蓝皮的《三国演义》。

“儿子，你想看电视吗？”回去的路上，母亲摸我的头。

“当然想了！”我脱口而出，我不明所以，高兴地看着妈妈，以为她会买一台电视。

“其实书比电视好看多了！当你看书的时候，书里面的一切就会像电视剧、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放映在你的脑海里，而且书比电视、电影精彩多了呢！”

“真的吗？”我眼睛放出了光，我抱紧手中的书，加快了脚步，迫切地想要回家一试。

“当然了!回去试试吧！”母亲再次摸摸我的头，笑着说道。

回到瓦房里，我就迫不及待地翻开《三国演义》，也许是为了达到母亲所说的读书的境界，我读得格外认真，读得津津有味。中午，父亲培训回来，看见我坐在门口看书，欣喜地问道：

“儿子，能读懂吗？读来给我听听。”父亲蹲在我旁边，笑着说道。

“当然能了！”我骄傲地说道。

“……东汉未年……”

“哈哈！”父亲突然笑了，指着“末”字问道：“这个字读什么？”

“wèi！”

“不对，这个字不读wèi，读mò，这两个字很像，上面的横长就读mò，下面的横长读wèi。”父亲温和地说道。

“哦！老师好像也讲过了！”我也尴尬地笑了。

傍晚时分，母亲会带我和妹妹到屋后的旷地上散步。在那片长满杂草的旷地上，此时蛙声一片，也是热闹非凡，我会穿着雨鞋在积水里跑来跑去，站到石块上，学着青蛙的叫声——“呱~呱~”。我不敢跑那些又高又密的杂草里，生怕里面藏着什么动物或者是怪物。

在石块，钢筋、铁块的缝隙和周围，盛开着像喇叭一样的花朵，红的娇艳，蓝的妩媚，紫的端庄，实在是美丽极了。我问母亲这些花是什么花，母亲说是牵牛花。我忍不住想要摘下一朵，却被母亲制止：“儿子，别摘！摘下了，它就会蔫了，干了，再也不美丽了。就让它在这里好好生长吧，每天我们都来欣赏它。”听了母亲的话，我终于没有摘下一朵牵牛花。等到回去瓦房的时候，我不知哪里来的灵感，一路上高兴地哼着自己临时作的一首《牵牛花》。

此后的许多天里，雨依旧没完没了地下着，但即使是雨天，我也不再烦闷，不再无聊了，我会拿起一个凳子坐在门口，翻开那本蓝皮的《三国演义》，脑海中努力地播放着书里的画面，有时，我也会撑着雨伞，跑到房屋后的旷地上欣赏雨中鲜艳的牵牛花。

如今，22年过去了，蓝皮的《三国演义》早已不知去向，也许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各色的牵牛花也好像消失在了田野，好久没有见到，但我的书桌上摆满了书，阳台上种满了绿萝、玫瑰、栀子花，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