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手的艺术：音乐什么时候停止
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投行”这个行当（请允许我用“行当”这个词），是从《门口的野蛮人》这本书里看到的，除了惊叹那令人眼花缭乱，精彩纷呈的收购过程之外，更好奇投行人员的天价报酬。于是我就到电影《商海通牒》（又名“Margin Call”，“利益风暴”）里寻找答案。这个编剧也确实给力，没有任何遮遮掩掩，通过一个小分析师不遗余力的好奇打探，对投行各个层级都直接给出了具体的数字。
虽然得到了答案，也十分羡慕他们高得离谱的薪水，可是我隐约感觉到，金钱之外，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控制着一切。而当时懵懂的我，又说不出这股力量的来源。
后来有了一点财务金融背景之后，我又试图从金融危机，华尔街，衍生工具，经济学等概念角度去分析，去试图弄清楚那股背后的力量。虽然没有实质进展，不过进步的是，感觉和分析结果引领我到了一个具体的人物-----大BOSS身上。但是仍然解释不清楚他是怎么发力，又是怎么影响，控制着一切的。因为他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平易近人，合情合理，看不出与常人的异常。
直到经这位管理学大师的点拨，我才得以从管理学视角打开突破口，窥探一二。而这位老爷子更是直言不讳坦承，他对某些情节，看了不下几十遍，才能领悟到其背后真正的逻辑。至此，我才没到开始怀疑自己智商的地步。
《商海通牒》的故事发生在纽约的华尔街一家投资银行，时间是2008年经济危机爆发前24小时，公司高层连夜开会，商讨如何应付危机。
故事虽然是在特定的金融行业，特殊时期，但是其关于大型组织的逻辑，大人物的思考决策，高层的工作性质等道理都是通用的。而其展现的华尔街的本质，金融的逻辑，以及身处灰色地带中精英们其夹杂着优越，恐惧和极度身不由己的无奈，更是让每个人或多或少能找到自己的影子。
1，一把手的气场：无声胜有声
大Boss 的第一次出现，是当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那位美女主管----公司的首席风险评估师问老板，你要通知他吗？对方面无表情回答说，“已经告诉他了(大BOSS)”。一个让人连名字都不敢的，提闻风丧胆式的人物，第一次被提到了。
其次是负责人在进会议室见大老板之前，站在门口叮嘱下属：都给我说老老实实说实话，谁也别想耍小聪明。(So suger coating.Do not change a word of it.No one here is smart enough)。这么位被称为金融界“杀手”级的人物都胆怯了，不由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前面来者何人？
而大BOSS出场时，门开了，他一进门就十分礼貌地和坐在会议室门口的与会人员握手，可别小看这个握手，因为代表中小股东的弱势群体利益可是监管局的重点。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欢迎大家，很抱歉这么晚(2am)召集大家开会，有件很紧急的的事情需要我们连夜讨论，尽管两周前我们就应该讨论了......这就是大老板的姿态，平易近人到无懈可击。
如果你能感受到那控制住一切的强大气场，自然就可以无缝对接地体会到接下来会议的精彩。而这场会议，可以说是全剧的一个高潮看点。所有的人物关系，决策逻辑，领导艺术都隐藏在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中。而没有一点组织层级，信息差异，管理逻辑等背景知识的功底，就如同早年我看这部电影如看热闹一般，对许多细节都一闪而过，又或者虽然感受到些许寻常，却又因理解能力不够而懵懵懂懂说不清楚。就像那些抨击Iphone10的批评者们，抨击库克创新能力不够的人一样，不是人家不行，而是你没有看懂。
2，领导的艺术：音乐是什么时候停止的
寒暄完后，大老板客气地听负责人说了两句话（真的是两句话，其中还有一句是客套），便毫不客气打断他：我想听那个准备报告的人跟我说话。大老板深知职场等级和信息流传递过程，便越过那些脱离一线业务，照本宣科的中层传声筒，直接对话一线分析师小朋友。这里面有组织结构的问题，也涉及到金融产品特殊的属性，后者我们下面再说，先说组织结构的问题。
大老板鼓励小朋友把自己当成三岁小孩子或者一只小狗狗，只讲简单的本质问题。而小朋友一旦说实话，便意味着要将在场的比自己资深，比自己老练聪明的上司们贬得一文不值。所以负责人在进门前就叮嘱下属们都说实话，而大老板更是在发现小朋友中途有所胆怯时鼓励他：没关系，但说无妨。
小朋友分析师确实也有两把刷子，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我们的模型已经失效了，如果现在公司的抵押贷款的估值下降25%，损失就已经超过公司当前市值了。换句话，我们公司其实已经破产了，而且是两周以前的事情了。
而小朋友所说的模型，是当前所有公司都在采用的较为“成熟”的模型，全世界有八万亿的资产都依赖于这个模型在运转。
大老板听完之后，十分平静地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做到这个位置的吗？靠的可不是聪明，而是我提前可以猜到音乐什么时候会变慢，一个星期，一个月，或者一年。而现在，我完全听不到音乐了，音乐已经停了。这句话意味深长，给人无限的想像。
按照大老板的比喻和逻辑，我们先从组织结构和职场等级展开。如果说这家公司是一个乐队的话，那么按照他们的职能和进阶可以依次分为：
第一阶，能独立演奏的声乐，键盘，吉他等旋律部分。对应的是剧中的小分析师Peter，他已经能够独立研究并完善老板的研究任务了。
第二阶，能引领音乐走向的贝斯。对应的是Perter那个被开除的老板，他能带队，也能一根筋到底地发现并研究出问题所在。
第三阶，能指挥小型乐团的鼓手。对应的是负责整体销售的交易部经理Sam，他在公司34年，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旋律错了，不是特别明显，鼓手节奏错了，不懂音乐的都能听出来。所以只有他能当场质疑大老板，而他也是大老板极力劝说拉坑入火的目标。
第四阶，负责创作和配乐的乐理。对应的是Sam 的老板，这么个四十出头就跃居高层，年薪8600万，身价十个亿的杀手级人物，他并非事先没发现问题，而是明知道有风险也要一意孤行的赌徒。世界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变得有所不同了，可是，是那种不好的变化。
第五阶，懂音乐的艺术家指挥家。对应的是那个最后被通知到的大老板，那个总是能提前猜到音乐节奏快慢的幕后指挥家，他不仅知道什么时候“音乐停了”，也能在音乐停止时，备好后路，提前走人。而世界的走向，因为他们的决定，从此改变。
对于以上分类，音乐造诣深的人可能有不同理解。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但凡能够对照着乐谱发现问题，并及时修正改进的人，就请你好好享受有胡萝卜，有岁月静好的小白兔时光。因为处在这个阶层的人大多为前两个阶层，从第三阶开始，不光要面对市场上诸多不确定因素，而且连对错的标准都已经逐渐模糊，走向灰色地带了。至于第五阶，全世界屈指可数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由于前方障碍物太多，信号太弱，我们还是选取更有代表意义，离我们更近的小分析师来说吧。
先补充一下电影情节的背景，这家投资银行发行了将不同信用评级打包的抵押债券，但是风险计算是滞后的，等到发现破产风险时，事实上已经晚了两周。如果不是这个小分析师及时发现问题跳出来，恐怕一切都完了。
而小分析师来历也不简单，本科毕业于宾大，麻省理工工程学博士，研究的方向是在弱重力负荷的环境下摩擦比在航空中的导航效果。而且人家说了，一切不过就是数字，不过是计算的方式变化而已。
对于数学基础不好的人，先到墙角那边哭一会再说吧，这边有纸巾。哭一会没什么丢人的，真的，反正我已经被虐哭很多次了。我确实也搞不懂为什么要花四个小时，去证明1+2=3这种世纪哲学级别的数学难题；虽说人不能忘祖，可我却搞不懂为什么要将一个跟我的祖宗八代书香门第的大家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的名字，连同他说的那些无比正确的话，当家谱一样背的滚瓜烂熟。要知道，我可是一个离开家之后连自己家回家的路都找不着的人。让我去计算某个大桥的距离以及火箭的动力，还是省省吧。如果你也深有其感，那我也不劝你也不为难你了，洗洗睡吧！不用再看下去了！
再说说小分析师这种三言两语就能把一个复杂的事情给讲清楚的本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具备的。话说当年母亲到我工作的城市看我，为了给她解释清楚我工作的内容，我特地选择在家办公，让她看看我都在干些什么。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首先因为我工作时已经不怎么讲中文了，其次现在的工作都是远程在线，连张纸都没用上。后来我又带她去办公室参观，然而无济于事。不光是因为我们的业务不像在餐厅吃饭付账那么简单，而且在大公司工作的人都知道，随着公司规模的全球化分工越来越细，每个人所从事的内容越来越细分，细分到没有少则四五年，多着十年八年，才能搞清楚公司全貌的地步。而更多的原因则来自于我自身缺乏对整个行业发展状况，对本公司所处位置的了解。如果你不能对自己公司产品的核心优势，盈利模式，在市场里面的竞争优势，以及产业格局变化有个清楚地了解，那么就低调一点，不要随便跟人说你在这个行业待过。练就一双看透事物本质的火眼金星，用严密的逻辑推理去分析未来产业格局的能力，以及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清晰展现给外人，你也能想那个小分析师一样有着远大的未来。才能在不明飞行物靠近的时候，你有本事辨别出那是纯金的金砖还是烫手的山芋，快速准备好开采金矿的铁锹和转手烫手山芋的手套。
小分析师能否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鼓手，更多依赖于他个人的造化；而能否成长为真正懂音乐的艺术指挥家，就离不开华尔街金融的大背景以及时代的机遇了。可是，如果没有那基本的两把刷子，你就是连进场的门票都没有。
3，金融的本质
之前说到那些看不懂数字，脱离一线业务的中层，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金融产品本身的特性。金融产品是一类非常特殊的产品。当我们在市场上看到的商品和服务都能有具体的形态，比如你知道面包是怎么制作的，餐馆是怎么经营的，又或者是那些没有实物形态的服务行业第三产业，至少你会知道他们会提供什么样的服务，或者给你什么样的体验。
但是金融产品却不一样。除了设计者本人，恐怕没有人准确知道某个衍生产品的风险水平。甚至对于一些特殊的产品，连设计者本人都不知道这个东西在市场上将会带来怎样的“蝴蝶效应”。更不用说那瞬息万变的政治，社会环境等等因素的影响了。因为这种本身的不确定性，外加巨大的信息不对称，所以不在金融行业的公众，其实并不清楚交易结构背后的结构，收益，风险等因素是否真正合理。
而所谓的金融创新就是和监管机构的博弈。当那些绕过监管机构的坏产品，流通到市场上之后，会给实体经济带来巨大的打击，而且会花上很长时间让经济恢复过来。所有的金融危机都会包含这样一些必要的要素。
第一，一群有钱，同时智力又不够的人要不劳而获；
第二，有几个绝顶聪明的人，可以设计出只有他们自己能够理解和控制的金融工具和交易方式；
第三，有一些胆子大的人，甚至是疯子在利用这些聪明人操控市场；
第四，监管者并不了解市场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些要素从每一次金融危机，无论是1929年，还是2007年的金融危机，本质上都是一样，没有变化。
回到电影里，了解到现状之后，大老板说：好，既然我们知道音乐已经停了，我们能做什么呢？当你们每个人第一天进入公司的时候，我就对你们说过：做我们这行要想赚钱，有三个要点：当第一个行动的，做一个聪明人，或者会骗人。我不想骗人，而这个楼里又有那么多的聪明人，我们就只有当第一个了。大老板的言外之意是，赶紧行动，今天之内把所有的不良资产全部卖掉。
Sam给出了用巨额奖金激励的销售方案，但还是心有余悸问大老板：把不良资产卖给谁？
这时，资本主义的基本逻辑就呈现出来了。大老板果断地说，卖给过去两年买过我们东西的人，以及愿意买我们东西的人。
山姆心存疑虑：你的这些东西已经没有价值了，你把它们卖到市场里去，这个市场就被毁了，至少要经过好几年才能恢复。
大老板的回复更加硬气：我们是用目前看上去合理的市场价格，去把它们卖给那些想买这些资产的人，这样，我们就可以活下来了。
山姆继续争辩：这些人今后再也不会和你做生意了。
大老板立刻说：我知道。
从这个对话中，我们就可以看到华尔街更本质的东西：不仅仅是要做第一个，不仅仅是要做最聪明的那一个，也不仅仅是要做最会骗人的那一个。这个行业的真正赢家法则，也许是去做心最黑的那一个。
前面的铺垫，就是为了会议的高潮，而之后的部分，则如报表的期后解释事项。最后的结束是：股市开盘，交易开始，谎言弥漫，完成计划，巨额奖金。而资本市场，动荡随即开始了。
抽丝剥茧到这一步，图穷匕见。就像你看到那个被万众唾弃，十恶不赦的坏人，他的初衷未必是一开始就打算行恶的，而是被环境所迫，被形势所逼的无奈之举；而那个万人敬仰，功德无量的楷模，你翻翻细账，未必是那么干干净净。而这一切，就像大老板说的那样，这就是现实。而我们对现实世界的真实理解，才刚刚开始。
4，真正的艺术家指挥家
如果你也跟我一样，知道了真相之后，无论从感性和理性上，都无法接受。那我们看看那些对真实世界了如指掌的人，他们是怎么说的？
2017年6月，美国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John Roberts）来到新罕布什尔州的卡迪根山中学（Cardigan Mountain School），参加儿子的初中毕业典礼。这位才华横溢，聪明绝顶，让所有人都佩服至极，看透世间一切游戏规则的人，他没有祝福毕业生们有个光明美好的未来，却祝愿他们遭遇各种不幸……
我希望在未来岁月中，你能时不时地遭遇不公，唯有如此，你才能懂得公正的价值。From time to time in the years to come, I hope you will be treated unfairly, so that you will come to know the value of justice.
我希望你尝到背叛的滋味，这样你才能领悟到忠诚之重要。 I hope that you will suffer betrayal because that will teach you the importance of loyalty.
抱歉，我还希望你们时常感到孤独，唯有如此，你才不会视朋友为理所当然。 Sorry to say, but I hope you will be lonely from time to time so that you don’t take friends for granted.
我祝你们偶尔运气不佳，这样你才会意识到机遇在人生中扮演的角色，从而明白你的成功并非天经地义，而他人的失败也不是命中注定。I wish you bad luck, again, from time to time so that you will be conscious of the role of chance in life and understand that your success is not completely deserved and that the failure of others is not completely deserved either.
当你偶尔失败时，我愿你的对手时不时地会幸灾乐祸。这样你才能懂得互相尊重的竞技精神的重要。And when you lose, as you will from time to time, I hope every now and then, your opponent will gloat over your failure. It is a way for you to understand the importance of sportsmanship.
我希望你被人无视，唯有如此，你才懂得倾听他人有多重要。 I hope you’ll be ignored so you know the importance of listening to others.
我祝你感受足够的痛楚来学会同情。 And I hope you will have just enough pain to learn compassion.
除非你完美无瑕，那么这句话绝不意味着不去改变自己。Unless you are perfect, it does not mean don’t make any changes.
未经自省的人生没有意义。 “The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
你们也是享有特权的一群年轻人。即使初来此地之时你们并不优人一等，但成为这里的一员，已经使你们比他人享有更多优势。我的建议是，不要表现得高人一等。 You are also privileged young men. And if you weren’t privileged when you came here, you are privileged now because you have been here. My advice is: Don’t act like it.
当你来到新学校时，见到那些扫落叶、铲雪、倒垃圾的人，便走上前自我介绍，同时记住他们名字。在学校的日子里，记得称呼他们的名字。When you get to your new school, walk up and introduce yourself to the person who is raking the leaves, shoveling the snow or emptying the trash. Learn their name and call them by their name during your time at the scho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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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约翰·罗伯茨以鲍勃·迪伦在50年前写的一首歌，《永远年轻》（Forever Young），作为结语。
就像直到潮水退去之后，你才能知道谁在裸泳。经历过出卖背叛之后，你才知道谁是那个可以永远依靠的人；经历过孤独无依，你才知道什么叫陪伴；经历过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的动荡之后，你才会对那些平凡的点滴倍感珍惜，才会对那些扫落叶、铲雪、倒垃圾的人致以真诚问候。
愿我们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即使头脑中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仍然正常行事；即使在知道了生活的真相之后，仍然保持一颗对生活热爱的心。愿你我的青春永远不负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