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旅途在醉人
在上海那几日正值高温,加上烈日烘炙,迈出门的每一步都需要足够的勇气。但既然是旅行,一直窝在酒店房间里睡觉也不是法子,便果敢地选择站在大太阳底下,硬生生地给烤了一个小时,才终于获得排队进入博物馆参观的资格。好在上博馆里藏品丰厚,无论是陶瓷,青铜器,玉器还是钱币,皆种类丰富,真品俱足,算是饱了眼福,不虚此行。
另一重的惊喜发生在中华艺术宫。在那里我看到了被制作成视频在整面墙壁上滚动播放的清明上河图,实在太喜欢了,来来回回看了十多遍。那旧日的繁华都城里,有坐在食肆中饮酒的达官贵族,有走街穿巷的贩夫走卒,有跳舞的歌妓,有背刀的剑客,有玩耍的儿童,有劳作的农人,有摇撸载货的船夫,亦有算命看相的先生,日与夜交替出现,房舍屋宇与流水、树木、桥梁、城楼相映称,是彼时的日常,亦是今日之梦境。
说到旅行,一定绕不开两个人,一位是日本当代舞台设计家妹尾河童先生,另一位是台湾旅行达人舒国治先生,两位皆嗜好旅行,且行事风格炯异。河童先生旅行,每一间住过的旅店,他都会精细地画下那个房间的俯视图,房间的门、窗、窗帘、床、茶几、电视、电话、桌椅、卫生间,甚至细微到一个水龙头……所有的事物的位置与尺寸都按比例与方位画得非常清楚,下面标注旅店的名称、房间编号、电话号码,详细得如同一份旅店产品说明书。
写下这些文字的当下,我自己读起来都甚觉好笑,无法猜测河童先生记录绘图的彼时是什么心境。但就是这么奇特的一个人,还写作了一系列关系旅行的书,包括《窥视日本》、《窥视印度》、《河童旅行素描本》、《窥看欧洲》、《厕所大不同》等,且颇受一众读者欢迎。
舒国治先生也不是凡人,他从未正式参加过工作,五十几岁仍然独身,对物质要求极少,生活清简,甚至可以说贫寒,但生活趣味并不曾减少一分一毫。热爱旅行的他曾写过两本关于旅行游玩的书,一本是《流浪集》,另一本是《理想的下午》。在《流浪集》中有一篇是记录其在北京游玩的一天,若按照寻常逻辑,在这里大家应该能读到关于北京的很多见闻,比如城市风情,人文景观,特色饮食等等,但很遗憾,他这一篇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舒作家只是散漫地从早上被建筑工地的机器声吵醒写起来,然后被迫出门,在东安门大街11号吃了一碗馄饨,后又路过人民文化宫,穿过中山公园,在一个街边酒吧稍坐片刻,简单评论了一下香烟、咖啡、炒松子的味道,然后就晃回宾馆睡觉了。这就是他作为旅人的北京一日,十分的旷达超脱,趣味另类。
这样看来,旅行实在是很个人的事情,东施西施皆可以各展所长,全凭彼时兴致。把自己从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换个陌生的场景,身边换群陌生人,没有了固化的身份认同和角色,一身轻松和逍遥之外,亦有一身的惶恐。这个时候,拼的就是各自对世界的态度了,你想要舒适,还是想要体验,你想要虚静,还是想要繁华,你想要突破自己,还是继续葆有现状,条条大道,任君选择。
从上海巿立图书馆出来,回程地铁站中竟发现了季风书店,且是明年三月将要关停的上海仅剩的最后一间季风,心下戚戚。季风的选书水准算是书店中的上乘,优质佳作比比皆是,经典自不必说,且有诸多只在小众中流行的冷门作者的作品。一本本书抚摸过去,又喜又叹。喜的是这个世界上终是有那么多真正热爱书真正在读书的人,而叹的则是独立书店难不成真要走上绝路了么?如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书店,那么文化和精神的依托又该放在哪里?
无意中撞入已故画家李青萍的画展,整面墙的泼墨挥毫,色彩艳丽缤纷,看的人震憾。她一生未婚嫁,命运多舛,不只受过牢狱之灾,更有三十几年的动荡人生,靠捡破烂,卖冰棍求生存,但在活下来的同时,仍坚持画画,画在小纸片上,废弃纸版上。也正是因为她的热爱和坚持,才有七十多岁获得平反后,涌动不止的艺术能量使其又迎来创作高峰。她的画先锋而充满激情,单单富士山,她就创作出二三十副,自成一个系列。
展厅正门的墙壁上,几行小字娟秀醒目:人生而有涯,而艺术无涯,艺术家的生命终会因艺术而得到延长。我们这样一步步走在路上,何尝不是在努力打破一日日固化下来的屏障和壁垒,向更开阔辽远处行?那多走出的每一步,多看到的每一处风景,亦同样是希望从另一个层面上丰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