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
顺姐是杨绛先生家的保姆。她丈夫是她家乡最大的地主,她有个“姐姐”是丈夫的大老婆,两人共有一个丈夫。
开始的时候,顺姐只是上午在杨绛先生家干活,她给三家做工,她挣的钱,养着一家老小。大老婆,她的女儿离婚带着一子一女,也住在娘家,顺姐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寒冷的冬天里,她拿着个隔宿的冷馒头,顶着风边走边吃,这是她的早饭。午饭也是一个干冷的馒头,她边走边吃到第2家去洗屎裤子,那家的保姆不干这活。然后是第三家,干一下午活,做完晚饭,洗过碗才回自己家吃饭,吃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和剩饭。
杨绛先生看不过她冷风里啃个干馒头当早饭,让她在家里吃多余的粥、饭、菜肴、喝喝些汤汤水水,馒头叫她烤热了再吃,中午也让她吃了饭再走。杨绛和顺姐的交情由此开始。
杨绛先生知道了很多她的事:
大老婆的早饭是牛奶、高级点心。那个时候在“三年困难时期”牛奶是稀罕物。
大老婆的独生女,最高学府毕业,右派分子,因不肯下乡改造,脱离了岗位。
她最会折磨人,顺姐住她家杂物间,大小姐中午睡足,晚上折腾顺姐,经常半夜罚顺姐下跪,打她耳光。这是同住一院的邻居告诉杨绛的,顺姐从不说这些。
她的子女一出世,就由大太太抱去抚养,孩子只认大太太为妈妈,她姨娘都称不上。她过节的时候经常领着她的子女去杨绛先生家过节,一次杨绛指着顺姐问他们:她是你们的生身妈妈,你们知道不知道?他们愕然,说不知道,能不知道吗,他们知道后也仅是认了,却从不叫妈妈。
她这样
养着大老婆一家说是还债。原来当年斗地主时,大老婆逃走了,逃到北京女儿家,顺姐顶岗当地主婆,被批斗,下地干活,由于刚生完小儿子,过度劳累使她得了子宫下垂,去北京后大老婆花钱给她动了一个不小的手术,从此顺姐天天还债。
杨绛得知给她办了存折,把涨的工资和节假日的过节费给她存起来,对外还是原来的工资。渐渐的也存了七八百了。
顺姐静脉曲张严重,杨绛领她去协和医院做理疗,杨绛说这个要好好休息才能好的快,顺姐却过意不去要多干活,结果多做了几个疗程才好。
文化大革命时,一个“极左的大娘”叫顺姐写杨绛大字报。顺姐说写别的太太都可以,就这个太太她不能写。杨绛被剃了半个光头,(即所谓阴阳头),“极左大娘”嘲讽杨绛,顺姐安慰她说:这个时候你就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不过还是好人多呢。
后来大小姐被批斗,她说顺姐也是同伙,顺姐没有辩解和她去了乡下。大小姐给当地村长说顺姐有钱,她只得把这么多年攒下的钱拿出来盖房子买家具。
后来大老婆自杀,大小姐逃跑,留下儿子让顺姐照顾,而她自己也已病的厉害。那时杨绛先生刚从干校回北京,她的子女找到杨绛哭泣,杨绛让他们想办法把妈妈接来北京医治,总算救回命来。
户口问题却一直不能解决,胆战心惊的藏身北京,却被大小姐发现,大小姐不顾自己的黑户身份去警察局揭发她,说顺姐卖了她的房子。
被逼到绝境的顺姐,总算直起腰杆儿来自卫了,她说乡下的房子是她自己盖的,家具是她买的。她不是地主的小老婆,只是个丫头,当地人都知道。她因祸得福立即恢复了户籍,错划的阶级也恢复。
杨绛家搬入新居,顺姐和他们同住,无忧无虑,胖了起来。杨绛说:顺姐,你得减食,太胖了要多病呢。她说:不行呢,我是饿怕了的,我得吃饱呢。
可惜顺姐身体已经伤坏了,没有享受到什么。这时她的儿女都很有出息了,也很孝顺,她就告老回家了。
人与人的相处真的不是时间的问题,顺姐凭一己之力的养活一家老小,大老婆和大小姐却一直高高在上的享受,却从不感恩,依然把她当丫头。
杨绛和顺姐接触没几天,就用自己的善良给这个苦命的女人温暖。渐渐把她当家人,照顾她,替她着想。
坏人真的是坏人,从小坏到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也是被逼无奈,或者生性不坏,只是被逼成坏人。
善良的人,即使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好在顺姐晚年子女孝顺,也算苦尽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