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的摇篮曲
1
老胡家竹林上空挂着一轮缺月，四周的星子却熄灭。
四下里黑黢黢的，林小黛今天放假，从城里回来时没赶上车，这么晚才回到村口。
她独自往家走，月光把她枯瘦的影子打在土路上，像极了一只孤独的鬼影，可这小姑娘却没有一丝的害怕。
她走的很快，往胡家走。在快到的时候她选择了走捷径，穿过竹林。
踩过竹叶发出的咔嚓声，在寂寞的竹林里十分突兀诡异，她有些紧张，枯瘦的手指把书包带狠狠掐入皮肉中。
咔嚓，咔嚓，像暗夜里的厉鬼在咀嚼骨肉一般。
胡三婆在竹林边咯咯咯地唤着她的鸡，却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渐渐走近，她惊的背后一阵发凉，三角眼里惧怕的闪着微光，像一大只老鼠一样盯着咔嚓声的来源。
“奶奶？”林小黛从黑暗的竹林中窜出，奇怪的看着胡三婆。
“啊呦！你个小烂货！吓死老娘了！”胡三婆拍着大腿叫骂。
“小烂货，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外边！”胡三婆粗眉一横，冲过去一把拽住了林小黛的长辫子一脚就把她掀倒在地上。
胡三婆泄愤的踢打毫不留情的向她砸去，“啊――啊――”林小黛惊叫。
惊锐刺耳的惊叫声更让胡三婆火大，打的也更狠了，直扯着林小黛的头发骂着“小烂货”。
“呜呜呜……妈，妈，呜呜呜……”林小黛边哭边喊起了妈，胡三婆也打没力气了，听到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林小黛在喊妈，她脸色微变，嘲她啐了一口，“呸，小烂货，跟你妈一个德性，你也骚死在外边得了，别臭了我家土地！”
胡三婆恶狠狠的瞪着地上狼狈的林小黛，见她几近崩溃的抱着头哭泣，心里一阵爽利，转身又摸到夜色里唤鸡。
“咯咯咯……”胡三婆唤鸡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可她的话却像厉鬼的索命绳，勒着林小黛的脖子，几乎让她窒息。
“不对，不是的，妈，不是那样的，不是的，不是的……”她双目无神地喃喃自语，泪水糊了一脸，像个小疯子。
胡三婆赶了鸡回圈便绕回房里，见林小黛自己下了碗面吃，面色土黄病恹，一点也不像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倒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
“真是的，也不知道我这是得罪了哪路大神仙，竟然摊上这么个赔钱货！”胡三婆边骂边往房里走。
林小黛只顾低头吃面，没听到一样，胡三婆就是喜欢在睡觉前骂两句，不骂那两句就会失眠。
胡三婆一进房，才躺下没多久，震天的打鼾声就像蛆虫一样从那间腐潮味极重的土屋里断断续续爬出来。
林小黛就睡在她妈妈以前的房间，黑暗中她瞪着眼睛睡不着。
这并不是偶然一次，她是经常失眠的，这期间她会想起很多事，在黑暗里把肢离破碎的回忆抱在怀里温习。
她本来是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的，但因为妈无法忍受爹的出轨，所以妈选择了离婚，带她净身出户。后来，妈做了那类她自己最恨的人，当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但她明白妈这么做是被迫的。
妈被娘家的哥哥赶走，走投无路跟人去打工认识了胡满，也就是她的继父，妈是受他胁迫才跟着他的，胡满老婆知道后找妈闹，最后喝农药死了。
胡满娶了妈，他常打妈，像打畜牲一样。
她只记得那天晚上雨很大，雷声也大的恐怖，但妈的惊叫和哭声更大，胡三婆为着妈把一只鸡仔弄丢的事打妈，胡满醉醺醺的回来，进门就骂，他疯了一样说母亲在瞪他，他用木凳打妈，她一身的血。
在雨夜里胡三婆和胡满把妈丢到了那辆白色面包车里，血淋淋的，隔着雨幕那股血腥味熏的她头晕。
车开走了，她在后面追，追了好久。之后妈和胡满都没再回来。
竹林里的摇篮曲
2
林小黛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她忽而惊恐的抱着膝盖缩到了床角，木床板被她大的动作弄响，弄醒了胡三婆，“小烂货，又闹什么。”她迷迷糊糊的咒骂了一声。
“咚咚咚……”土墙传来敲打声，杂乱无章的像是被困住的人在拼命敲打着牢笼。
忽然又停了，胡三婆的嗑睡忽被惊醒，她瞪着小三角眼警惕的看着四周。
“你个小烂蹄子！敢吓唬老娘。”胡三婆撑着口怒气大声骂道，话音才落“咚咚咚……”，又是一阵杂乱无章的敲打声，沉闷的像来自地狱的叩门声。
胡三婆额上冒出了热汗，她壮着胆子趿拉起鞋去开灯，那声音立马便停了。
她顿时又气又怒，脱下了鞋去捉，捉弄她的人，她快速的打开门却没有任何人在外面，如果是林小黛她是不可能快速脱身的，但胡三婆才不会想这么多。
她冲进了林小黛房里，只见黑暗里月光独照的床角，小姑娘抱着膝盖，惊恐的盯着窗外，“妈。”她叫了一声，没关紧的窗子砰的一声被风吹的砸上，惊起了胡三婆一身的寒毛。
“小烂货少给老娘装神弄鬼，我弄死你个小贱货！”说着她抓起脚下的拖鞋就要打。
“奶奶，奶奶！是妈！她在唱歌，她回来了！她在唱歌！她在唱歌！”林小黛像一条野狗一样连滚代爬的冲过去抱着胡三婆，兴奋的惊叫，边叫边哭，惊的胡三婆同被厉鬼扼住一样疯狂的用拖鞋抽打着林小黛，“放开我！你个小疯子！烂货！放开我！”她瞪大了眼睛去扳开林小黛抱得她死紧的手，狠命的抽打起不到一点用处，她像不怕疼一样，眼睛兴奋的看着那扇没关紧的窗子。
“砰砰砰……”风再次吹的窗子砸响，就像那一阵杂乱无章的打墙声。
“小乖乖，乖乖睡，月光印在你眼里，竹子在跳舞，泉水在流淌，小乖乖，要睡觉……”林小黛忽然唱起歌来，她用尖锐的细声唱，与其就是唱，不如说是在嘶嚎。
竹林的沙沙声被风送来，冲入胡三婆耳中，胡三婆几近崩溃，“疯子！疯子！疯子！”
“砰。”一声闷响，胡三婆从黑暗中摸到一只旧式饼干盒砸向林小黛，小姑娘被砸昏倒地。
“砰砰砰。”胡三婆骑到林小黛身上又朝她头砸，血腥味在黑暗中弥漫，膨胀开来，就像那个雨夜，也是这样血淋淋的味道，“疯子！”
“啊！”胡三婆看清了月光下倒在血泊中的林小黛，她惊叫了一声，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她丢下手中沾血的铁盒，跑出林小黛的房。
她回到自己房中开着灯蜷缩在床角，沙沙沙，竹林的竹影像索魂的鬼爪，影影绰绰。
“小乖乖，乖乖睡，月光印在你眼里，竹子在跳舞，泉水在流淌，小乖乖，要睡觉……”温柔的歌声，令人毛骨悚然。
3
王老汉有起夜撒尿的习惯，他又半夜爬起来往门口那条臭阴沟里撒尿。
风吹的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嚓嚓声从鸡舍传来，“他奶奶的，哪个贼小子，敢偷鸡！出来！”
嚓嚓，王老汉本以为这么一吼小偷会逃跑，却听到嚓嚓声继续传来，更变本加厉的是，那母鸡惊恐的咯咯声传来，王老汉，背后冒冷汗，他操起一把粪铲，慢慢走过去。
“臭小子，敢偷！啊！”
“啊！鬼，鬼，救命……”王老汉吓的屁滚尿流，往家里跑。
鸡舍中，胡三婆已经把一只母鸡咬断气了，血糊了一脸，两目空洞无神，犹同厉鬼，她嚓嚓的啃咬着母鸡的脖子，“哈哈哈，去死吧，烂货，哈哈，烂货……”
她用力撕咬鸡毛，像在咬仇恨之人一样，血滴在地上成了一摊，一颗老牙崩坏落在血泊中。
第二天，王老汉吓破了胆，生病送医院。
“小孙媳妇，听说没，胡三婆疯了。”村长老婆杵着锄头把，朝着地边拔葱的小孙媳妇说。
“哎？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听说还把王老汉都给吓病了，前几天我家保兴，早早的去她家看情况，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小孙媳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家小黛被打昏死在房子里，脸上都是血，啧啧啧，怪吓人的。”
“胡三婆干的？”
“就是了，她家小黛醒了说是胡三婆打的。”
“那小姑娘也是可怜。”
“这次也算是她命大没被打死。”
“哎，你说这会不会是她家的报应。”
“什么报应？”
“小孙媳妇，你才嫁过来是不知道，这胡家那片地基是以前的童子坟场。当时神婆就说她家是作孽，可那胡三婆欺人欺鬼的事也没少干，就愣是把那地占了，还栽了竹子，那不是明摆着养小白鬼嘛。”
“大姐，你可别说了，我就怕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咳咳……”
林小黛背着书包，从菜地边的大路走了过去。
“看到没，那孩子跟鬼附身了一样。”
“别，别说了。”小孙媳妇一想起那孩子的眼神不禁背后发凉。
农村里一般十一点后就户户闭门灭灯休息了。
胡满摸黑穿过竹林，进到家中，在灶房中找吃的。
他正在翻锅里，忽的转过头，却见林小黛呆滞的站在门口。
“小兔崽子，滚开！”他面色慌乱，凶神恶煞的喝骂门口的林小黛。
他抓起锅里的冷菜就往嘴里塞，在被通辑这段时间他过的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天天泡在黑赌场，想着赢把大的就逃，可他就像被霉神缠上一样，输的只剩底裤，还要受一顿打。
转头见小姑娘还在门口，便朝地上啐了一口，“你奶奶呢？”
“她不在家。”
“爹。”林小黛走过去拉了拉胡满油黑的衣服。
“留点给妈吧。”胡满脸色大变，一巴掌就把小姑娘打翻在地。
“小疯子！”胡满晦气的拍拍油黑的衣服。
胡满是身上没钱赌了才冒险跑回来的，他摸进胡三婆的房里四处翻找。
他什么也没找到，愤怒的踢了一脚那个老旧的木柜子，发现似乎有夹层，他就同垂涎的饿狗一样找来铁锹把木柜给直接砸开了。
夹层里是胡三婆早些年的嫁妆，一对银手镯和耳环，“老不死的，还藏了好东西！”
“爹。”林小黛惧怕的探进个头来，他忙把东西收到口袋里。
“干嘛？”他心情还不错也没出手打她。
“爹，我听到妈在唱歌，她饿了，但你把她的饭吃了。”胡满寒毛耸立，冲到门口一把把小姑娘推到一边，就想着快点离开。
他钻入竹林。
“小乖乖，乖乖睡，月光印在你眼里，竹子在跳舞，泉水在流淌，小乖乖，要睡觉……”温柔的歌声在竹林里悠荡。
胡满吓的在竹林里乱窜，却怎么也窜不到头。
他吓的腿软，跑的歪歪斜斜，那歌声如影随行，他吓的摔到了地上，裤裆也已经湿了。
“我不是故意的，放过我吧，放过我吧。”他颤抖的抱着身体。
4
村口围了一群村民，警车很快便来了，把现场围了起来。
“段局，死者是胡满，张芃失踪案的嫌疑人。”
“如果他是一个人死在这，那张芃也应该死了。”
“他的死因可以初步断定是他杀，被人欧打，勒住颈部窒息而死。凶手杀人后又高调将尸体悬在村口，应该是仇杀。”
“还是先同家属了解一下情况吧。”
“村长说，胡满家只有一个女儿了，是张芃带来的。他的母亲又在几个月前突然疯了，送到精神病院没几天就死了。”
段局长皱眉，“那就传唤那个小姑娘。”
审训室里，女警小雯和林小黛聊了一会，感觉对方放下了戒备便问，“小黛，昨晚你爸爸回过家吗？”
“嗯，回了，还拿了奶奶的银子。”
“他有带人吗？”
“没有。”
“他和你说过什么吗？”
“他骂小兔崽子，还打了我。”林小黛指了指微红肿的脸，又让小雯看了她手上擦破的皮。
“他经常打你？”
“嗯，奶奶和爹都打，他们还会打妈。”小雯忽然意识到，这小姑娘长期遭到家暴却无人管。
“姐姐，我可以走了吗？我要回去做饭。”林小黛看了看钟，忽然说。
她忽然有点心疼这个小姑娘，摸了摸她的头发，点头。
“怎么说，她说了什么？”
“胡满事发当晚回过家，还拿了他母亲的银子。还有就是那小姑娘在胡家一定是遭受了长期的家暴。”
“嗯，真奇怪。”段局长摸着下巴。
“哎？怎么了段局。”
“胡满身上没有银子，那就有可能是抢劫后杀人，但抢劫杀人不该这么高调把尸体挂到村囗，那凶手分明是对胡满恨之入骨。”
“也有可能是仇杀后抢劫。”
“那凶手怎么知道，胡满那时会回家，以胡满能在通辑令下躲几个月的本事，是不会让人知道他的行踪的。即便知道，也只有一个人。”
小雯和段局长一惊，“林小黛！”
段局长又分析道，“而且在胡三婆疯后，她抗拒村长将她送到福利机构。看来，这两件事都是林小黛嫌疑最大。”
“不可能，她是有杀人动机和机会，但她只是个小女孩。”
“除非她有帮凶。”
“把她再叫回来！”
林小黛再次乖巧的座在了小雯面前，可是小雯这次却是背后发凉。
“小黛，跟姐姐说实话好吗？”
“好。”
“你很恨你爹，恨到想杀了他？”
“嗯。”小雯背脊发麻。
“那是谁杀了他？”
“是妈的孩子呀。”林小黛笑道，小雯面色发白。
“是你？”
“不是，他们都住在竹林里呦，妈每天都唱歌哄他们睡觉呢，奶奶和爹都听到了呢……”小姑娘笑的天真，小雯却差点没吓哭。
“那，你妈，也在竹林？”小雯声音发颤试探地问。
“对呀，我每天都给她送饭呢，她很可怜的，她饿的皮肤都变的青黑，还有虫子在咬她，咬的她皮上都有黄水。她很可怜，她为了躲爹都不能洗澡，我就用她的衣服给她包起来，这样就不会臭了不会被爹发现了，姐姐你可别告诉爹。她可寂寞了，好在有他们陪她，姐姐，要不要去看看她，她会很高兴的。”
小雯额头上布上了汗，胃里翻江倒海。
她突然冲出门，在门外便吐了。
他们最终找到了张芃的尸体，就在竹林堆杂货的废弃茅屋里。
尸体被大量衣物包裹，尸液已经渗了出来，尸身大面积腐烂，屋里还有腐臭的饭菜。
这起凶杀案被存档，因为找不到帮凶的线索，林小黛被送进精神病院。
但村人却传，帮凶是童子坟场的――小白鬼。
竹林里的摇篮曲
尾声
精神病院刚到的职一个小护士正在查房却见一个姑娘在唱歌。
3077号？
“护士长，这小姑娘怎么在唱歌呀？”小护士好奇问。
护士长脸色微变，“多做事，其他事最好别好奇！”护士长冷脸甩了她一句。
小护士觉得莫名其妙，她看护士长走远了，就走到了3077号门口的视窗边。
瘦小的姑娘抬眼看着她，对她笑了。
小姑娘生的漂亮，笑起来很温柔，她也就回以一笑，却听得她叫了一声，“妈。”而后越笑越诡异，笑容在她脸上放大，俏丽的嘴角像是要咧到耳后，小护士吓的面色发白，惊叫着跑开了。
第二天，小护士就跑了，出院门时，听到有歌声，“小乖乖，乖乖睡，月光印在你眼里，竹子在跳舞，泉水在流淌，小乖乖，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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