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旅人,陌路知己
车次发车及下一车次的检票播音在人群嘈杂声中消失时;检票口上方的大荧幕虚拟时钟刚好停在十点的位置,10点25车次的旅客攘动着在检票口前排队。
我再次拿出车票逐字读着背面的乘客须知:“请妥善保管车票,请凭车票和本人有效身份证件乘车......”云云,读完十多个条例好歹磨去了三分钟的时间,把车票塞进钱包放进上衣内口袋;兀自靠着硬邦邦的不锈钢椅子闭目小憩。
乘坐的是12点35分的车次,本想蒙头大睡到天光大亮,但时间在七点我就不甚清醒的睁开了双眼,几次钻进被窝尝试着入睡,无果,索性起了床洗漱,整顿行李出了门,民宿老板的房门敲了好些时间才听见房里传来动静,贴着蓝色贴纸的窗缓缓的被推开,老板一脸惺忪睡眼却伴着让人舒心的微笑。
“早啊!”他说着在包里翻着钱柜的钥匙。
“早”
“钥匙哪儿去了?记得昨晚放在包里的”他自言语的时间里我把房卡递到了窗台上,他好像没看见似的自顾翻着钥匙,再三确定钥匙没在包里后他抬头望着我,报以一个弧度更大的微笑。
“几点的火车?不着急吧!”
“不急,时间充裕得很,尽管用就是”
“明明记着放包里的”说完他提着被子把床铺倒腾了一遍,随着一声金属与地面清脆的碰撞声,在地上摸找出了那把钥匙,打开钱柜退了我押金。
“一路顺风”我穿过玄关临近门口时他说到。
他的话语刚窜进耳朵,那稍夸张但十分真诚的微笑悄然在脑海里浮现,我转身朝他挥了挥手便出了门。
二月的风不无深冬寒风的气势,天空填充着让人压抑的黑云,空气弥漫着冷雨的气息,四下光线暗淡,街道上稀疏车辆来来往往,人行道上空荡荡的只留有道旁树在风中摇摇晃晃,寻了看见的第一家包子铺倒也悠然的吃了早餐,时间到了8点20,拖着行李以散步的步调往车站方向走,10分钟的路程在我的步履下磨去了25分钟。
睁开眼时虚拟时钟指在10点30的位置,竟在不知觉中睡去,只留得脖颈酸疼,我正坐起揉着酸疼处,然后起身整理衣裤,再坐下。
我再次掏出车票打量起来,正面的蓝白色背景已有些许褶皱,四角也磨去些许角锋,但12点35没有任何变化,车次K1275和起始、终点站也是如此。
收好车票后方才注意到左侧邻我三个座位距离的座位坐着一个穿道士服的人,头发绾在头顶用长针别起,一身蓝深色的长袍,双脚踩着灰色运动鞋,左肩挎着由蓝底青瓷纹的布包裹的电脑包大小有棱角的盒子,难以猜想里面为何物,道人脸上棱角分明,全然仙风道骨的模样,下巴末端上挂着四分之一脸长度的黑胡子,随着嘴的一张一合摇动着,但不得不说,他右手攥着印有苹果商标的手机贴在脸右侧看来实在突兀,就像在清水里滴进一滴黑墨,清水无暇纯净,黑墨书写春秋,但两者相结合那如地沟的黑水着实让人心有不悦,倒不是说道人打电话是错误的,道人、僧人、行者诸如此类在我的印象里大多更是形而上的存在,手机等电子产品则是无可厚非的客观的科技时代产物,但科技时代却没能造就完全属于科技时代的或道或法,着装、思想、教条,仿佛将古代道法同现代科技强扭在一起,这便是其突兀之处。
打量罢了道人;我归拢些许散乱的行李在座位旁,起身去洗手间吸烟,回来时道人已挂断了电话,正襟坐着,双腿直直地排开到一个自身舒适的距离,双手十指互扣在腿部,背脊挺直,双眼出神地盯着某一处,我不禁想象要是他翘着二郎腿,捧着手机刷段子;笑得合不拢嘴,他胡子会不会飘逸起来。
然而没有,他只静静坐着,盯着某处,一个古韵犹存的道人。
余下的时间我或戴着耳机听歌,或啪啦啪啦翻两页随身带的青春杂志,读完两篇鸡汤文就停下听会儿歌清理一下脑袋里多余的无用的观念。
道人在11点起身离开,托着中型黑色的布制行李箱,乘的应该是11点40的车次。
“请乘坐K1275次列车的乘客到检票口检票......”12点5分三遍的重复播音结束,好歹到了时间,但刚过检票口又突然意识到上了火车又如何?车程有28个小时,那我为什么如此在乎十点到十二点的两个小时?
此问题苦苦思冥也难寻其果,其间不知觉地就到了月台,问题的思索自然作罢,车厢座次早就烂在脑海里,自顾循着绿皮火车的身躯往后而去,由于步履较快,火车深绿色的车厢仿佛动了起来,像爱情电影里将分离的情侣追火车的场景,女孩趴着车窗泪如雨下,男孩苦苦叫喊着“某某,我爱你,保重......”巴拉巴拉一堆腻歪的话,然后开始追火车,汗珠飞洒。
17车厢是最后一节,因火车是始发站的缘故,只有些许乘客稀稀落落地坐着,车厢温度暖和适宜,空气里弥漫着暖热的塑胶气味,但也能很快适应过来。
无人的座位上一尘不染,座椅靠背顶端铺着雪般白布,与海蓝色的座椅配出令人舒心的视觉感受。
在车厢寻得座位,在正座的中间,但临过道的位子上已经瘫躺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将近四十岁的样子,以近平躺的姿势在座位上打着游戏,声音外放着让人心里发毛,泛黄的白衬衫胸部以下紧紧地贴着圆滚滚的肚子,置于肚子上的三颗扣子几欲崩裂,细边框眼镜拖到了几乎鼻尖的位置,油亮的头发让我相信他是全靠头撑着座椅靠背滑下来的。
“你好,麻烦让一下”把行李放好后我用能在让人发毛的游戏声中抠出的礼貌词语同他交流。
他没回答,甚至没看我一眼,一直用两个肥大的拇指在布满汗渍手机屏上划来划去,片刻,才仿佛意识到我的存在,然后慢条斯理的用手肘撑起身体,缓缓起身,走开,我进去,他再坐下,全程他的双眼未离开过手机屏。
而后两分钟的时间里,我目睹了他的油头如何在白色布巾滑落到靠背底端的全过程。
12点20分,我正对的反座位坐下一对35岁左右的夫妻,倒不如说是情侣,女方临窗,男方同我对坐。
两人一落座就脱了鞋子,双双蜷在座位上,女方十分自然的躺在男方怀里玩起手机,男方则毫不客气的在包里翻出零食大吃特吃,不时塞点在女方大张的嘴里,虽然他们脸上都有爬上了皱纹,但自觉用情侣来称呼他们更为贴切。
12点25分,一位十八九岁身着淡粉色毛呢长风衣的女孩毕恭毕敬的请男子让位,男子撇了眼女孩,一个激灵直站了起来,脸上的肉堆在颧骨处挤出夸张的笑容,嘴里还客气地叨叨着:“抱歉啊,真不好意思......”,我随着男子起身站到过道让道,女孩经过时点头说了声“谢谢”不知是冲我还是冲男子。
紧随女孩其后,一个和我差不多同我同龄的男青年在反座位的临过道位坐下,他穿着春秋季的黑色休闲套,上衣链子拉到最高处将领子竖起,脚底踩着崭新的白色滑板鞋,鼻梁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双眼无神。
正反座六个位子好歹都找到了自己的乘客,乘客各司其职地做着自己的事,男子仍打着游戏,不过因为青年坐对面不便伸腿的原因,终于正靠着椅子,但还是一副慵懒态,女孩耳朵里塞着耳机,歪着脑袋望着窗外,对面的情侣仍保持着来时的姿势,青年则在发呆,痴痴的望着脚上某一个空间点,仿佛要把它看穿似的。
12点45火车准时发动,此时车上坐无虚席,过道挤满了持有站票的乘客,站着的老实站着,为数也有不少坐在行李箱上,或在过道铺层报纸席地而坐,偶有个别搬着在车站花十元买的迷你塑胶凳在过道坐下。
车开动后没多久,似乎是网络的原因,游戏男骂骂咧咧抱怨两句后;起身在行李架上取下上衣披在身前呼呼大睡。
时间慢慢推移着,窗外景观闪烁而过,火车在群山间穿梭,一切景致都附上了压迫感这一属性,特别在穿入隧道时,行李架下节能灯凄白的灯光打在面无表情的众人脸上,景像成了我大脑能构思出的所谓的地狱——堕入一个冷血的国度,你因为一身鲜红的热血成了世界的异类,却也没有痛快的言于表面的排斥你,就只无爱无情的和你交流,同你发呆,日久天长的抽干你全身的热血,直至变成他们。
在隧道穿梭间,周围的空间时明时暗,对坐的情侣也双双睡去,男青年仍在发呆,女孩脱去外套折叠好铺在长方形桌上,整理一下乳白色的高领毛衣,而后趴在外套上睡去,我在背包里摸出杂志来读,看完一篇,照常清理脑袋无用东西,再看下一篇,如此反复。
“啊呀!这杂志你也看啊?”女孩不晓得什么时候起了来,双眼盯着我手中的杂志。
“同学推荐的,说是在学生党中挺火。”
“喜欢?”
“谈不上,打发时间的读物而已。”
“同感,但销量高得一塌糊涂,实在难理解这种不痛不痒的鸡汤文,青春爱情小说会这么受欢迎。”
“缺什么补什么吧”
“同意,但补得毫无意义,前一秒才准备发愤图强的,下一秒就因为口渴什么的立刻回到了以前的状态......不觉得毫无意义?”
“确定及肯定的无意义”她说完我便将这本毫无意义的杂志塞回了背包。
她没再说话,往后便是沉默,不知多久,没了杂志,我掏出手机确定时间:14点02分。
“能聊聊?”我正准备把耳机塞在耳朵里时,女孩主动的起了话头,我点头表示同意。
“能不能说两个我的关于聊天的希望?”
“请”
“当然,只是希望,不同于期望甚至意见一类,能做到便是令人十分高兴的,做不到也全无伤大雅”她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确定我是否真的愿意听,我微抬了一下头表示让她继续。
“一,希望你不要问我的联系方式什么的,当然,如果你问;我也一定会给,不是敷衍你的假号码,是你联系我便一定是我在和你对话的联系方式。
二呢,谈不上十分希望,毕竟第一次见面,但如果那样真再好不过......”她停下来看了我一眼,确定我没有用看异类的眼光看她后说出了她的希望。
“希望什么事都能说真话,相应,就算你说任何浮夸的假话我也相信”她说完就自苦笑起来。
“不觉得的奇怪?”见我没有做出应有的面部反应她便追问着。
“我应该觉得奇怪?”
“或许应该”
“不奇怪,一点也不。”
“那,不想知道如此奇怪希望的理由?”
“如果可以那再好不过”
“我们两是百分之百的陌生人,聊过那本杂志后或许成了百分之九十九的陌生人,如果就此无止境的谈下去便会成为朋友,甚至知己,但,我们在同一列车上,或你或我迟早会到站,那我们也不会再谈下去,渐渐,又会变成百分之百的陌生人,你不记得我,我不记得你,所以不如在这段不是百分之百陌生人的时间里好好聊一场天,把那些同闺蜜知己都不敢提起的事一吐为快。”
“跨世纪的交心聊论”
“如此说也不为过”
随后我们开始了聊天,女孩自我介绍的时间里我细细打量着她——这个两小时前才遇见的女孩,一头未触及肩头的短发,内扣的发尾把圆圆的脸衬得十分可爱,短发一直是我认为女生最值得欣赏的发型,双眸画着淡淡的眼影,眼睛如清泉般可见其底,不见城府,不见烟火,最令人着迷的是她把耷拉在耳前的头发拢在耳后时,那小得和脸不成比例的耳朵,如同精雕的艺术品,此时的她也褪了几分可爱气息,添了几分更为成熟的女性之美。
“熙雨,就读南京一所懒得提名字的学校,读大一,服装设计专业,平时爱看小说,追剧,上课打盹,朋友一只手可以数完,喜欢一个人发呆。”这便是她的自我介绍。
仿照着她的语式我介绍完自己,我们便成了彼此的知己,如两个醉酒后的匹诺曹,把所有的真话搜肠刮肚地统统吐出来,不管不顾除了聊天之外的任何事,什么平躺身子打游戏的油腻男子,你侬我侬的夫妻情侣,发呆的男青年,统统置之度外,只顾拿出大脑里的信息同对方交换。
我们聊了许多,许多,从小到大,爱的,恨的,喜欢的,不喜欢的,她爱的男孩,我爱的女孩,甚至她爱咬笔头,我爱咬指甲此类小怪癖也一概盘出,像原始时代两个独自生活在不同区域的两个人猿偶然撞在了一起,然后围着篝火赤身裸体的吃着烤肉跳着舞,不过唯一的区别是我同熙雨是在精神层面的而已。
拉拉杂杂地一直聊着,脑海不时闪过一直聊下去的念头,期间乘务员推着装满零食饮料的经过时我要了两瓶矿泉水,此时游戏男双眼正死死盯着手中的手机屏幕,外放着电视剧无聊的台词,但其声音在嘈杂人堆里算不得很让人心烦意乱,情侣倒是换了角色,女方正坐着,男方靠在其腿上闭眼休息,那个青年男子好像终于绷不住无聊;仔细的把玩着手中的饮料瓶。
我递过水给熙雨,而后继续侃侃而谈。
我聊得忘乎了时间的存在,忘记了已经喝两瓶压抑口舌干燥的水,忘了自己正在以时速80公里移动着。
但就像流水突然被斩断似的,由着下游的河床慢慢干涸,龟裂,小鱼慢慢死去,腐烂,我们的聊天就在某一个临界点突然停了下来,毫无任何征兆,自然不会是无话可说,不排除舌头累了的可能,但直觉或许我们都到了临界点,我敢保证不论是谁再提出任意一个有趣或无聊的话题;我们都会聊下去,但或她或我,没有谁再言语,只是沉默着,我尝试着说些什么,但话要到了嘴边,又觉得太过多余和矫情,也就任由连接在我同熙雨之间的桥梁断裂、崩塌。
沉默不知会持续多久,四下没有因为我们的沉默而有些许安静,等时间流逝到了一个我十分确定她不会再起任何话头的位置时,我掏出手机确定了时间:17点40。
晚饭时间,环顾四周,不少旅客已经把带的大包小包的食品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嚼着,回过头时才发现青年男子的座位已经空了出来。
“要吃泡面?”我从背包摸出两盒泡面问她。
“十分感谢!”
“麻烦请让一下,”我起身对正在被手机电视剧情逗得笑得合不拢嘴的游戏男子说到。
他好歹“礼貌”的瞥了我一眼,然后起身让道,过道遇到四位坐着打盹的乘客,我轻声请其让一下道,四位乘客,三位迅速起身让了道,一位好像实在困的不行,只坐着将身子紧紧贴着一侧的座椅;但留出的那点逼仄的空间也只由得我的脚在他手臂处跨过去,我深感歉意,但在他们脸上看不到任何不快的颜色,甚至有一丝惭愧的表情掠过。
热水处在车厢与车厢连接空出的空间,本一块不大的空间,却塞进了不少满足各种需求的设施,左侧临近火车左侧进出口是一个洗漱台,形状大小同普通家用的无异,并排着两个,白瓷的洗漱盆已经发黄,盆里沾着黑乎乎的烟灰,两个出水口好像很久没水一样;上面附满了白斑,四个青年少女挤在台前,坐在各自行李箱上,或睡觉,或看手机,右侧临着右侧进出口的是一个狭小的带门空间,里面对坐着夫妻模样的男女,双双蜷着腿相对错位坐着,小房间紧挨着厕所,而后便是饮水处,头顶有个换气机在不停运作,吸走带有尼古丁的青烟,这个空间挤着原本就在这儿的站票乘客以及来着吸烟、上厕所、接热水的坐票乘客。
一眼瞥见了那个发呆的青年,百无聊赖的抱臂依靠在进出口处,我穿过吸烟吸的津津有味乘客,到他跟前递过一支烟,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出此行为,本可以泡好泡面,然后回到座位同熙雨聊天,但看着这个爱发呆的青年就像被施令了一样,命令我得同他吸烟,同他聊天,或许是他面过善的缘故,脸两旁坠着两块憨厚老实的肉,但并不是肥胖造成的,那是他天生拥有的。
“不吃点什么?”他定睛确定了我就是那个对坐在他面前的乘客后接过了烟。
“不太饿”说话间他点燃了烟,半仰着头吐出烟雾,视线顺着烟雾把它到换气机那头。
“那恐怕还是饿,让人十分在意的那种饿”
他没言语,只自顾笑着抽着烟。
“可以等我?”我问。
他有些诧异的点了点头。
我把一盒面接了热水送到熙雨桌子上,然后从放在桌子上背包里取出一盒面、两块大夹心面包,两罐啤酒。
“想吃什么尽管拿就是”熙雨好像没理解我话似的,疑惑的看了我一眼,而后从包里拿出那本无聊的杂志翻阅起来。
再次穿过过道,我没敢看给我起身让道的乘客的脸,怕会看到愠色,更怕看到谦色。
走到青年面前时他已经吸罢了那支烟,我递过啤酒面包,他客气推辞一番也还是接了过去,而后我把泡面接热水递给他,才发现他已腾不出手来接,不想他索性移步到进出口的狭小通道口席地坐下,我也随他坐下,啃面包,喝啤酒。
“怎么称呼?”我问
“山”
“气势恢宏的名字”
“或许吧”他呷了口啤酒又半仰起头。
“在哪儿上学?”我问出这话的依据大多来自他的黑框眼镜
“没上了,去年辍学了”
“那有事干?”
“没事干也比在学校强。”
“何以见得?”
“难以言说”他说着拿出只剩一支烟的烟盒,拿出烟,把烟盒揉成团,扔进空了的面包袋,我从口袋摸出烟各自吸起来。
“格式”他突然说到。
“格式让一切如机械运转,食堂的饭菜,早上的晨跑,每天八点的第一节专业课,每个星期两次的卫生检查,不同于规则,在规则中的人他能切身感受被规则束缚着,而格式是不让人察觉的规则,或者说是规则的衍生物,在规则之下活久了便成了格式,像电脑程序,一令便一动,学校生活就是这样,那种格式压得我喘不过气,朋友同学,格式地虚荣,格式地攀比,格式地说着自己不确定的过去或未来,无聊至极。”
他说完看了看我,我示意让他继续。
“罢了,罢了,自我固执的谬论而已。”
“真理或谬论从来不是一人或两人甚至千百万人可以断定的”
“公认有利的也不可断定?”
“不可,如饲养家禽家畜,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有利,但若只从除人类以外的任意角度来考虑;此行为实在罪大恶极。”
“不假”他点头表示肯定,然后吸罢最后一口烟,在脚底碾灭,扔进面包袋。
“那准备去哪儿?”我问
他呷一口啤酒,转眼向进出口窗口望去“不知道哎!向北走吧!很浪漫,很情怀,不觉得?”
我默然。
“辍学后,家里让我当兵来着,亲戚也找了几份不错工作”他顿了顿,我期待着他的下文。
“都没去”山苦笑起来。
“其实我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自以为会唱点歌,玩点吉他就能北上寻找什么狗屁浪漫和情怀,不能填饱肚子那一切都是狗屁”我能清晰感觉山的情绪临近崩溃,我递过支烟,希望能帮助他加高加厚情绪堤坝。
“但那种感觉你能体会?看着从自己身体里出来的看不见抓不住如灵魂般十分重要的东西,它就在你的面前,你知道你不能没有它,但你越努力抓住它,它就越来越远,它是个狡猾至极的家伙,用无形的状态把你死死的禁锢在一个现实与非现实的地带,让人彻夜难眠,饥寒交迫,它在极力吸引你的同时又想着法子让你向现实低头,可恶的家伙。”
“但你选择了这个可恶的家伙”我说。
“现实需要的代价留给了父母,我还真是个混蛋,哈哈哈.......”山有些神经质的笑起来,我环顾四周,也没人在意或好奇地投来目光。
尽了一罐啤酒我起身去厕所,山则如同铜塑般盘腿坐着,一动不动。
厕所弥漫着一股无可救药的恶臭味,夹杂着燃烧的烟草味,厕纸在蹲坑前堆成了小山,绿色厕纸篓间隙间可见藏在纸山之下。
广播了火车快进站的消息后我紧随山身后准备回座位,但要下车的乘客在过道攘动着,我们只在得过道间隙让道。
“火车为什么要有终点站啊?”山转过头来问了我这个奇怪的问题。
“为了让旅人能安稳踏实,不管时间多长”
“我觉得火车就挺安稳踏实,如果可以,我愿意全票买一趟没有终点站的火车,一直走着,不去想狗屁的浪漫或情怀,不用想着吃什么样的饭既便宜又能填饱肚子。”
“现实的避风港?”
“大抵相同”
回到座位后熙雨坐到了中间位子,男子临窗,我问她原由,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他嫌我两进进出出太麻烦,我正准备去扔垃圾来着”
“那你同意了?”我问
“无所谓啦,我知道你也无所谓的”
“我......”的确,座位什么的都无所谓,有座就行,怕的是没座。
我拿着打包好的垃圾从过道的人堆里又是一个来回,一种大约是罪恶感或是类似的东西莫名的加深,我发誓我心底跟他们说千句万句的抱歉,但我知道我的脸是冷漠的。
往后时间里;熙雨披着那件淡粉毛呢风衣靠着靠背睡觉,均匀的呼吸声表示她的确睡着了,就算我翻看那本杂志她也不会再醒来同我把那本杂志骂得一无是处。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杂志准备塞回背包时,山给我借了过去。
“挺不错的杂志”山看着我在等着我的回应。
“如你所言”
“以前上学时特爱看,一期不落。”他说着细细打量起杂志封面的那个着着格子短裙满满青春气的少女,依在枫林树下嫣然一笑,被定格在了相机中,成了杂志封面。
“这女孩可以吧?”我不理解他说的可以指的是封面女孩的哪个方面,形象,气质,或是动作,不管是哪个方面,我都点头表示赞同。
“动作自然,微笑很是甜美可人,黄昏的光晕打在她脸上的角度正好,特别是那双迷人的眼睛,单纯,青春的味道。”
倘若是别人做出如此的论述我只能认定那人定是个青春期的孩子,可这是山的论述,我听出了一些生涩的味道。
“小小青柠”山突然说到。
“嗯?”
“小小青柠,这个女孩的名字,唔......,这个模特的名字。”
“好像并无太多深意”我试探地说着。
“很可能是在照片拍好时,摄影师顺便问的,模特随口答的”
“极有可能”
“但这模特对工作是一丝不苟的,照片的效果在这儿,当然也有摄影师的功劳,这就是这本杂志吸引我的地方,它内容也是如此,同封面一般,让人深深着迷,至少短时间不去想起什么模特、摄影师之类的话题,就单纯的醉在图片唯美的意境之中。”
“到最后却都是徒劳不是?”
“谁说不是,字句段落美得不像样,跟真实的世界成了完全的两个极端,但我十分喜欢,虽然最后都是徒劳。”
我没再言语,山似乎也没了聊天的兴致,旁若无人地埋头读着杂志,不时念一些美得不成样子的句子给我“欣赏”。
我百无聊赖的靠着靠背;歪着脑袋观察眼前的人,过道右侧四座的反座位上;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占了两个座位横躺着,一副慵懒安逸的模样在吃着辣条,既然有站着的乘客,空座位是绝对不存在的,我也难捉摸站在妇女旁的那位瘦高的男性与那个座位是否有关,与妇女又是否有关。
正座位上是两位青年男性,各自玩着手机,明明都是陌路旅人,却毫不相干,地狱的样子又一下跃入了我的脑海。
脑后突然被敲了一下,我转过头去,一个穿着蓝色羽绒服,皮肤黝黑的男子,用一双因为眼窝深陷导致眼球不正常鼓胀的双眼看着我,向我道歉,我表示没事。
我心里编造着关于这位男子眼窝深陷的各种原因,从个人到家庭,或者就是天生的,而后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梦里梦见了熙雨,在上中学时的那个操场,她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同我在跑道散步,整齐内扣的发尾随她的步伐摇动着,她低着头盯着砖红色的塑胶跑道;在给我演算一道数学题,那是我高考撞见的一道题,留了空白,但就在我的梦里,熙雨却讲得有理有据,逻辑环环相扣,但我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我帮你拍照吧”我提议。
她点头答应了。
是在空荡荡的篮球场上,我清出一块干净地方,她坐下抱着双腿,等着夕阳的光晕打在他脸上,等熙雨的脸有了日落时,我按下了快门,却把一只篮球也锁在了镜头之内,来捡球的男子鼻梁上架着黑色边框眼镜,穿着一套黑色休闲服,是山。
我不懂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明明只是旅人过客,等火车到站,曲终则人散,但事实如此,他们出现在了我的梦里,成了我生命中那怕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
醒过来时时间到了21点整,车窗外的天已黑尽,不见任何光亮,没了位置,没了方向,仿佛在虚空中穿行一般,给人虚无缥缈的感觉,我是谁?我要去哪儿?这个问题铁轨知道。
熙雨和山就那本杂志两人讨论着什么,一个爱它美轮美奂,一个恨他华而不实,但两人却未擦出火花,或许对这种心灵避风港;他们对本质的认知是达成一致的,灵魂上它是多余的,现实中;它是不可或缺的。
但为了防止发生碰撞出火花这类事的发生,我还是把杂志收了起来,岔开了话题到别的地方。
我们三个聊得有些忘乎所以,到23点30,游戏男子下了火车,空出来了一个位子,往后没有人再说话,各自想着什么。
避风港的风总会停,船终究会再起航,我、熙雨、山,三个陌路旅人撞在了一起,黑暗中抱团取暖般在此交心,但太阳总会升起,我们便会朝着不同方向走不用的路,谁也不干预谁,生老病死谁和谁也毫无关系。
在第一缕晨光透进车窗之前,熙雨、山、同我喝尽了四罐啤酒,熙雨说是第一次喝酒,在这逼仄的火车上,然后不胜酒力睡去,白皙的脸庞爬上了红晕,像童话里安静的美人。
余下时间我和山吸完了一整包烟。
“就现实来讲,你得选一个地点下车”
“你在哪儿上学?”
“苏州”
“唔......,有点印象,临太湖吧!”
“很美的湖”
“那我要去无锡”他一本正经说到。
“何不一起?”
“何苦一起”
我能理解他这句话,没有恶意,只是说明了他和我道不同则不相为谋。
我和山回到座位时,熙雨刚好醒来,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手遮住照入车窗的第一缕阳光。
“早啊!”我问候到。
“早”她懒懒的应着。
“吃面包吗?蓝莓酱的。”
“我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