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像个孩子一样的老父亲

父亲真的是老了，老的都有点让我难以接受。脑梗后遗症催逼着父亲比正常人衰老得更快，他稀疏的头发越来越白，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呆，走路的姿势也越发像个怕摔的小孩。每次回家，见父亲一回，就觉得他老一回，我的心也会随之紧紧地揪一回，就在这为数不多的探望中，父亲已悄悄地步入了古稀。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做事稳中求细，他虽秉性温和，但也不失有敢闯敢干的举措。记得我上高中时，父亲骑摩托车载我往县城配眼镜。那时正值秋收的季节，并不算太宽的道路两旁晒满了玉米，只留下中间窄窄的一条小道，错车都有点费劲。县城离家较远，我们本就是午休后才从家里出发，再加上当时那种路况，至少要耽搁半个小时。父亲为了赶时间，大声地嘱咐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的我：“坐稳了啊，咱们得快点走！”说罢，摩托车便加快了速度，像一尾奋进的鱼儿一般自由地穿梭在这条界线分明的小道上。父亲眼明脑快，沉着应对，遇到顶头车的时候，他也不慌张，稳稳地握住车把，控制好速度，顶头车一过，我们的摩托车就又如利箭一样地穿出。我坐在后面，双手抓住父亲的衣服，没有一丝的紧张，任那打脸的风从耳边呼呼而过，任那路边模糊的金黄迎着眼帘向后疯狂奔跑，我是坐在父亲驾着的摩托车上，心中无比自豪，一路上，我都在惬意地享受这速度带来的快感。

可就在两年前的一天，母亲突然打来电话，说父亲骑电动三轮给翻车了。我的心陡然一惊，怎么会这样？父亲可是驾驶高手，他虽年迈，但是驾一辆电动三轮应该还能得心应手呀！父亲经常自诩这辆电动三轮就如同是他的另外一双腿，有了它，他可以驾驶自如地去许多地方。我和姐姐们匆忙赶回老家，父亲左腿膝盖以下已肿得老高。他强装无事地向我们解释，我看见前面有一块拳头大的小石头，想稍一扭转车把给绕过去，可谁知车把一转就正不过来了，直接就窜到路沿上了。我心疼地看着父亲红肿着的小腿，意识到，父亲老了，手脚已不听他使唤，当年骑着摩托车的那种飒爽英姿再不会在他身上重现了。

为了略尽孝心，父亲这两年都会到我们家小住几天。提起在我家，我不得不说一下每次开饭的时刻。我在厨房里准备好饭菜以后，都会冲着客厅喊上一声：“吃饭了！”随着我的话音落下，父亲加上我那三个年幼的孩子，就如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乖乖地坐在饭桌旁，个个都将两只小臂交叉着放在桌子边沿，眼睛直直地巴望着厨房。看到这样的情景，我不由地又会想起以前。想当初我们小的时候，父亲每到星期天，就把自己变成一个专业大厨，恨不得把他在外面吃过的美食都在家做给我们吃，小酥肉，虎皮尖椒，麻婆豆腐等等，开饭前，我们姐妹三个坐在饭桌前，同样是这副模样，闻着饭菜的香味，各自的小馋虫早已在我们直盯着美食的视线上狂躁地舞动。但是，现在的父亲和我们却是角色大转换了，我的心顿感酸酸的，无奈之情一言难尽。

都说是老还小，人老了，不但是行动迟钝，思想也慢了下来，慢得有些简单，有些天真。近年来，手脚相对还算灵活的母亲肩负着照顾父亲的重任，母亲一向“独断专治”，我们自小都屈服于她的严厉，父亲对母亲，也由年轻时的忍让转变为现在的害怕。两个星期前回家，我发现，饭桌上父亲就像个饿兽一般，狼吞虎咽地吞着饭菜。“爸，您慢点吃”，我劝阻他说。父亲稍稍地抬一下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母亲的脸色，又赶紧把脸埋在了碗里。见此情景，我心里早已有几分意会。找了个机会，我悄悄地把父亲拉到后院，问起他缘由。由此关切询问的牵引，父亲顿时拉开了他心中无比委屈的情绪闸门，他两眼泛起泪花，颤抖着双唇说道：“我不想吃那个排毒胶囊你妈非逼着我吃，吃完胶囊，连着两顿不让吃饭，说是趁着夏秋季节交换，排排毒冬天少得病。我都吃了快一个星期的胶囊了。”

“您怎么不告诉我妈，说您不想吃。”我此时完全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我不敢说，我一说，你妈又要发脾气了，她一发脾气，就不理我了。”父亲此刻委屈的真像个孩子，又可爱，又好笑。

闻知“排毒事件”后，我们姐妹三个一致谴责母亲的这一无知行径，算是将此事件强行给终止了，父亲终又能正常地吃饭。对于父亲来说，最大的庆幸是他没有因告状而受到母亲的责怪。

父亲老了，他老得越来越害怕孤独，所以他不敢轻意地得罪母亲。

每到星期天，我们姐妹三个都会轮流着回家看望父亲，给他买点好吃的，陪他一起欢笑，一起热闹，每到此时，我明显地能看出来，父亲非常地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