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生活(一)
我曾经以为,扛着命运在世俗中行走,对抗的是整个世界。
到头来,与我为敌的,仅自己而已。
一个人的自导自演罢了。
那么,冷眼看故事的人,你呢?
--顾无白自述
“如果一个人摘下面具去生存,会是什么样子呢,医生?”
“你即将告诉自己答案,不是吗。”
我环顾四周,惨白的墙壁,摆放的茶水,墙角绿得差点亮瞎眼的君子兰。最后视线定格在坐在电脑旁穿着白大褂面带微笑的中年女人身上。
真是差劲的心理咨询呢,啧啧。
那女人一边看着病历上的资料信息,一边敲键盘输入着什么东西。
她看起来似乎平易近人,喜欢来访的每一个人,但面具后呢,不得而知。
从某种程度上讲,她时常被病人当做情绪垃圾桶,自己也难免在生活中磕磕绊绊,还要安慰病人,应该很烦吧。
病历上的名字写着“胡小语”。然后她微笑着套近乎般称呼我为“小语”。
房间内原本安静的蚊子,缓缓起落。
我突然累了,不想再延续谎言,索性告诉她真相。
“我叫顾无白,不是她。”
她的面部表情仍保持着平易近人的微笑,好像能宽容一切似的,但是眼神在瞬间有些不经意地改变,她看似无意地打量着我。一边开场白式地闲聊一边暗暗对比资料上的照片。
我微闭双眼,右手腕部突然涌出断断续续的钻心的疼痛。
只是用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熟人的资料挂了号而已。我解释。
“那么,有多熟的?”
这女人一点也不像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这让我很诧异。她有着很假的自以为是的亲和语气和愚蠢的谈话逻辑。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找一个与我毫不相干,转眼走到大街上再不会相见的人说一说我和胡小语的事情。
今夜过后,我将背起行囊逃亡异国他乡。
我太累了,心累。人前人后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各种装,各种面具,却惟独没有活过真正的自己,没有放手追逐过自己真正想要的。
我想找一个对我构不成威胁,且没有利害冲突的人,摘下面具,倾诉一下。哪怕后来证实,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顾无白好像并不是我的真实名字,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从此以后再无交集,这是我吐真言的前提
她带着一副温和的神情引导性地看着我,很有耐心的样子,头发一丝不苟扎在脑后,衣物整洁,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
似乎不像开始时那般讨厌了。
我一阵恍惚。
我耳畔似乎又响起了艳红的血液一滴一滴流下的滴答滴答的声响。
我跟胡小语认识很多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似乎干什么事都是粘在一起的。我离不开她,但她每一次都在骗我。我无法找到与她除了谎言之外的相处模式。
但是,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愿意永远陪我的人,所以我常常装作相信她的谎言。
欺骗,无止尽地蔓延着······直到有一天,我想要一段永远无欺骗的感情。
我的头,突然有些痛。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呢?”对面的女人打断我的倾诉,依旧是平静的语气。
一句微弱的话语,像一枚钉子,把我按在惨白的墙壁上。
我的手,抓紧了座椅上的扶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脑海中滴答滴答的声音却无止尽地流淌着。
我有些颓丧地叹了口气,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直直盯着问那句话的中年女人,一改开始觉得她无能的看法。
她依旧微笑地看着我,仿佛那笑容能包容一切又洞悉一切似的。
我的额头,开始冒汗。
她靠近我,递给我一杯温热的水,像是很多年一起生活而来的默契一样,轻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轻轻地笑了。
我突然发现,近距离仔细看,虽然人过中年,她笑起来仍是好看的,与记忆中某个印象重叠。
我的脑海里仿佛绽出一片罂粟花海,它们妖冶地随风摇摆着。初晨的阳光透过层层厚厚的云朵照了进来。鲜红的血一样的花瓣上,露珠还在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