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奇思妙想30）

尼采：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着你。

他最近发现一个人，总是像粘在脚底的口香糖随时吸引着他的注意力，而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并不喜欢。

那人很奇怪。

他来公司一年多了，大到公司老板，小到清洁阿姨，他都认识，至少说脸都很熟，只有那人是个例外，感觉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某一天开始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里，没人觉得有违和感。

这个发现只有他一人知道，曾经试探性地问过周围同事，得到的都是一句“哦，你说他啊！是公司老员工。”

明明之前从未见过那人。

因为迫切的好奇心，他的视线总会不知不觉地落在那人身上，观察那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几个月下来，他发现那人身上几个奇怪的点：

1.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那人几乎从未离开过座位，而且总是埋头做事情的模样。

2.那人没和别人说过一句话，至少他没看到过。

3.那人好像没出过公司。

前两点，他承认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可能不太准确，但最后一点，他亲自上阵做过一个实验，当然也有工作的原因，那天他通宵加班干脆没回家，在公司睡了一晚，半夜醒来上厕所，恰巧需要路过那人的座位，他摸黑开了灯，当时被吓了一跳，那人还在那个位置，低头工作的模样，他当时含糊地说了一句“老兄，这么晚不睡”，那人也没回应，低头做事。等到他上完厕所回来，心里就开始各种胡思乱想，觉得半夜乌漆麻黑的，还不开灯做事，实在太渗人，吓得冷汗直流，怕自己胡思乱想，一晚上没敢闭眼，开着灯挨到了早上。

早上同事都来了，他发现那人还是维持着那样的姿态，埋头苦干，一言不发。

他很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那人一动不动，低着头一直做。

假装给同事发小礼物，忐忑着心，把糖发到了那人的桌上，偷偷瞥了一眼那人的桌子，他的脚像是被万能胶粘住一样，走不动了。

视线牢牢地被桌上的东西锁定。

那人的桌面很整洁，几张纸和几支笔就是一切。

吸引他目光的是纸上的内容，白纸黑字，内容简单，一行行一列列重复着他的名字。

整张纸都是他的名字！

他觉得有些后怕，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着一股气他大声质问那人，“为什么要写我的名字！”

这一次，那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停下手中的笔，缓缓抬头。

他觉得不过几秒，却仿若几个世纪那般难熬。

看到那人的脸，一瞬间他的脑袋空白了。

一模一样的脸！

唯一的不同，他双眼有神，而那人眼神空洞。

那人木木地看着他，很久不作回应，为了打破僵局，他重复了问题，“为什么？”

那人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嘴唇微张，喉结上下移摆，却没发出一句声音。

哑巴？他不由得在心中问道。

来不及多问，身边的人围上来，将他和那人用人墙隔开，用各种理由拖着他离开。

等他回过神，那人连带座位都不见了，一切仿若他的错觉。

但自那天起，梦魇时时刻刻纠缠着他，严重不足的睡眠与精神上的压迫不断地摧残着他。直到某一天，他闲逛在公园又遇上了那人。

那人不同于他的憔悴，双目炯炯有神，行走轻快，俨如另一个他。

又过了几个月，体力不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在了工作岗位，周围的人蜂拥而至，左架右抬，往某个方向拉扯着。

他再睁开眼睛时，屋内只有一盏昏暗小灯，自己则是吊着盐水，躺在床上，一侧头，才发现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屋内有几十张一样的床都躺着人。

他坐起身，屋内床上的人几乎同时坐起了身，他尝试将脑袋转向右侧，他们亦是，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恐惧。

“看到了吗？”楼梯间传来走路的声响。

他抬头，一眼看见了那人，轻步走来。

就是那个人！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人！

“你凭什么夺走我的生活！”他红着眼，恶狠狠地看向那人。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夺走我的生活？”那人轻描淡写地反问。

一时间他愣住了，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诧异得忘了合上自己的嘴。

“他是第一个。”那人指着最靠近门口床位上的人。

“他是第二个。”指向第一个床位旁边的人。

......

等到那人指向他的时候，“你是第1218个。”

“1218？”他蜷缩着身躯，有些害怕听到那人的声音。

“你是第1218个想要夺走我生活的人，我也想问为什么？”似乎经历太多的关系，那人语气虽有起伏，但总体平淡。

“我不知道，明明是你......”突如其来的答案让他措手不及，他慌乱得不知作何是好。

那人只是轻笑两声，关上了门，留了1217个人给他作伴。

他崩溃似地躺下，周围也响起了躺下的声音，再次刺激着他的神经，恐惧渐渐麻木了他的身躯。

不知道事实是否真如那人所说，但半信半疑之下，他的身躯开始不听使唤，渐渐不能动弹，而意识也开始拉不回来，逐渐麻木昏沉。

直到有一天，他脑海里闪过一个个指令“起身”、“转头”、“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