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背馍
前天,社民在群里,转了篇马腾驰老师的《背馍》,范哥就怂恿着我也写一下,我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一是有个向名家学习的机会,二是自己也有背馍的经历。不管别人说什么,反正能用一个一个的文字,堆砌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感受,让读者能有一点点的思考和触动,就是一枚小确幸。
说实在的,年前年后的疫情让隔离在家,几乎没有工作也能衣食无忧,完全应该得益于那几年高中背馍的生活。
我1967年出生于冀南一个小农村,全村不足八百人,除父亲后来在邯钢当工人外,爷爷奶奶母亲都是大字不识的农民。家里人都太本分,村里每年按人口分粮,母亲说,在有我和妹妹以前,一年最少有两个月的青黄不接。
从我记事开始,没有饥肠辘辘找不到食物的感觉。爷爷说以前没东西吃的时候,野菜榆叶都是好的,没办法时玉米芯子棉花壳也能对付充饥,让我心里堵堵的——前者磨成碎末还能接受,后者到肚里乱扎,谁能受得了?
我小学在本村上了五年半,初中在村东一里多外上了两年,都是走读,没有背过馍。上高中时,离家25里,只有住宿,背馍就成了常态。
那是1980年,我们村有5人考上这所中学,后来也许不适应这种背馍生活,也许是家里不支持,一年也没上到头,纷纷退了学。也难怪,那些年考上大学的几率相当低,每年全校上线都是个位数,家庭条件也都不好,村里开始搞联产承包,升学既然无望,在家里种地收益很明显,说不定能成个万元户,不由得不动心。
我没有退学的原因是年龄小,家里也不缺劳力。高一升高二后,复习生多了起来,学校动员退级。我回家跟母亲商量了一下,母亲说,你大了,自己的事自己想,也不指望你干活。于是又上了个高一,同时赶上高中两年制改三年制,所以我是“四年本科”的应届高中毕业生。
八十年代的高中生活,家家没有太多的贫富差别,我想全国都是一样的背馍,当然,有的是黑馍,有的是黄馍,有的是白馍。几乎每个周日下午,一书包馒头,一网兜咸菜,右肩膀一跨,就踏上了上学校的路。
说是书包,已没有了装书的功能,但那书包是母亲用碎布一块块拼接成的,又大又结实,跟我时间长了,便不舍得扔。那时的书本很多,书都在桌斗里放着,后来还能上锁,跟初中时用草绳绑的桌斗相比,有云泥之别。
我没有一次带过黄馒头,全是新蒸的大白馍。每个周日上午,母亲便开始准备我一周的伙食。
蒸一钢锅白馒头,掀开后凉凉,便两个一组往书包里面塞,直至没有一点空隙,往往一锅馒头便剩不了几个,经常心里不忍。那时候村里分了地,时光比以前明显好了,但一年还是要有一多半的时间吃粗粮。
白菜是自己地里种的,一年四季都不缺。多放辣椒,炒一大铁锅,待不怎么冒热气后,把汤水控出来,再压挤出些水,便往空罐头瓶里装,使劲压瓷实,最后用塑料布包住瓶口,找根细线扎紧,不能流出汤。
萝卜也不缺,每年秋后洗净刮毛,腌满满一大缸,第二年春天便是全家的下饭菜品。有一次发现同学带的熥咸菜很好吃,便要母亲也把腌萝卜熥熥。果然,熥后的咸菜经过晒后,看着黑乎乎的,吃起来却咯筋筋的,就像肉块一样,越嚼越香。
农村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知道在意别人的眼光,周日中午在家吃完饭,老黄狗把我送到村东头,步行五里到309国道上的一个小镇,然后坐2角钱的公交车,傍晚就到了学校。从食堂打2两玉米粥,配上带来的馒头和菜,就是香喷喷的晚饭。饭后到校园操场上转转,铃声一响就进教室,一周的学习就开始了。
记得有一次,我是周一上午才返校,进不去宿舍,只好背着馒头咸菜进了教室,结果引来满堂大笑。我不明所以,傻傻地站在我的座位上,寻找放馒头的地方,走了一路,实在是累了。过后问同学才知道,那次我带的咸萝卜太大了,也太多了,大家都在听课,我出现的画面太突兀,形象太生动,降低了大家的笑点。
那时候的宿舍是大通铺,从家里带的菜大家都在铺上一块吃,但馒头都是谁吃谁的,也不知道是谁定的规矩。食堂的菜早起晚上总是咸萝卜,1分钱一块,有时还有臭味,必须到水管那儿用水冲冲。中午是煮白菜,很大很大的一锅,里面大多是烂菜蒡子,开卖的时候往表面浇一勺熟油,然后就是五分钱一瓢。说实话,这样的汤口味还很好,除了要捡出上面漂浮的蚜虫尸体外,就着馒头喝下去,大冬天也能出汗,浑身通透般地舒服。
带的馒头多了,三天后就容易长毛,我就把馒头放进网兜里,挂在宿舍的墙上。为防止落到上面麻雀粪,在网兜的上部还要搭条毛巾。这样倒是不发霉,可是干瘪的硬,吃时需要使劲嚼。学校食堂可以熥馒头,开始是两个1分钱,后来是一个1分钱,我让母亲把馒头蒸大些,这样一顿吃1个就够了。有次八月十五过后我带了糖饼,因为不用菜,我就边走边吃,让学校书记看见了,笑着问“一顿能吃完?”我用力点点头,那时正长个,饭量特别大。
后来感到每周回一次家,太浪费时间,就两周回一次,馒头就是同村的同学互相帮忙捎,这次你帮我,下次我帮你,也有过家长直接把馒头送到学校的时候,反正尽量不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也能节省车票钱。
其实,从家里到学校的路上,我也没有怎么浪费,语文课本里的许多篇幅,我都是在背馍的时候,一步一个鼓点,唱出来的。把需要背的课文写在一块小纸上,自配曲调,背背,想想,看看,走到学校的时候,一首《孔雀东南飞》便能用黄梅戏唱完了。还有《琵笆行》、《梦游天姥吟留别》、《原君》、《察今》、《过秦论》等等,到现在还熟能成诵。
爱人说我记忆力好,我却知道那时傻,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信号也不接受,就像一间空荡荡的大房子,随意放些东西就很明显。
严格来说,从家里到小镇上,这五里路是背馍,小镇上有个公交车站点,在那里等车进县城,如果车上有座,把馍放在脚边,就是带馍了。
等公交车实在难等。父亲有时用自行车送我到小镇,等车不耐烦时就直接带我到学校。遇到有风的天气,父亲总是额头见汗,我知道他很累,我很心疼,但我更害怕等不到车。
有一次,天气很晴朗,也没有风,但路过了好几辆客车却没有停。到底年轻,脾气一上来,几个人一撺掇,决定步行,两条腿也能赛过汽车轮。说走就走,沿着小铁道,有说有笑,没觉得累,还很开心,结果用了三个小时,脚疼了一个星期。
那几年,我一直有个梦,就是在村口能有个公交车站。幸运的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什么都变化很快,开始是邯郸到山东的车增多,再就是添了邯郸到馆陶的公交车,我们的等车便不再望眼欲穿。遗憾的是,有了邯郸到肥乡的专线时,我们却高中毕了业。
至于现在自己也有了私家车,日子好像过到了天顶上。回头看那样的年代,县长才能坐辆吉普,我一个农村的孩子,打死也不敢想。
我们这一代人的背馍生活,现在可能看起来很苦,但那时却没有一点苦的味道,似乎就应该那样。现在的孩子们上学,衣食无忧,永远也找不到那样的感觉,因为和父母争吵跳楼,因为部手机杀死母亲,因为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离家出走……我想都是惯的,让他们过一年背馍的生活,试试?
没有被生活狠狠磨砺过,就没有目标和希望,安逸的生活,永远是一把杀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