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死了
我死了。
我和文宇正在结婚。
我刚从婚姻登记处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我和文宇的《结婚证》。
我就死了。
没有任何痛苦，没有任何过程，我就死了。
我以为我只是在做梦，我以为只要睁开眼睛就会醒来。
但是……
当我被凄厉的哭声惊醒，睁开眼睛想站起来的时候，竟来了个90度翻转，脚朝下，头朝上地站在了半空。悲痛欲绝的哭喊声从脚下传来，我惊愕地往下看——我真的飘浮在空中！我的身体躺在我的脚下方；妈妈正扑在我身上撕心裂肺地哭着；爸爸扶着她，脸上也满是泪；文宇依然抓着我的手，哭喊着我的名字。
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像睡着了一般……
“看来，你已经知道自己死了吧。”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我紧张兮兮地往后看——我身后的不远处竟还飘浮着一个半透明的人！我吓得连忙往后退，可任凭手脚在半空拼命挥动，却半步都移动不了。
我怕得想哭——我知道，此时此刻，见到这么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是谁。”我颤声道，一边壮着胆子偷偷地审视他。
这个人的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他塑着一头讲究的发型，穿着一套正式的西服，细致的领结、严谨的口袋巾，无不显露着英国绅士的做派。但他一手插着裤袋，在儒雅的英式风格中添了几分灵动的不羁。虽然看着年轻，他的眼里却又隐藏着几分与他的样貌并不相称的深沉。
这个人没有靠过来，他似乎也想和我保持着距离，只是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抿了抿唇，似乎想要扯出个笑容，话语里却带着几分惋惜，柔声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我叫程瑟，是‘死神’。”
他的自称，让我心中一紧，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死了？”我的声音在发颤。
“是的。”他的眉头微乎其微地紧了紧，却马上给了我一个绝望的答案。
难以置信！
“不会的。”我拼命摇头，想把自己摇醒，“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怎么就死了呢？”
名叫程瑟的“死神”眉头又微微地紧了紧，却硬梆梆地说道：“对不起，你的‘生命线’在刚才已经断了，你的确已经死了。”
他斩钉截铁的话语像一把冰刀刻进我的心，一下一下地旋深。我捂着胸口，那里已经没有熟悉的律动，却依然让我痛得窒息……
“不是的，死神不是‘黑白无常’吗？”我又摇了摇头，强压着眼中的酸胀，自言自语地试图否定他说的一切。
他一定是在骗我，他不是死神，我也还没有死。
死神一脸无奈地皱着眉，依然定定地看着我，最后叹了口气，才说道：“阳间在变，冥界也在变。‘黑白无常’在前几年就转世了。”
“我真的死了？”我不死心地再一次问道，声音却已经哽咽了。
我不想死，我特别不想现在死！
我和文宇刚刚已经结婚了，我们昨天还拍了结婚照，我们以后会很幸福的……
“是的。”
死神的语气平静得毫无涟漪，却残忍地斩断了我对未来的所有憧憬。他那幽深的眼睛紧紧地吸住我的视线，一瞬之间，我的泪水已经遮住了他的表情。
我死了吗？我真的死了吗？
可是，从脚下不断传进耳朵里的绝望的哭声正残酷地宣告着:我已经死了！
我想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我想安慰他们，我想告诉文宇我还在！但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不管我怎么用力，我都无法靠近他们一步——我们之间似乎已经筑起了一堵透明的墙——从此分离。
我瘫坐在空中，泣不成声。
死神没有安慰我，他只是抿紧了唇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此时，殡仪馆的人来了，他们准备给我的身体套上黑色的套子。妈妈呼天抢地地哭喊着我的名字，死命抱着我的身体不肯让殡仪馆的人接近，爸爸和文宇泪流满面地拉开妈妈抱着我的手。
妈妈晕倒了，爸爸和文宇慌张了起来……
而我，就像旁观者一样站在一边目睹着整个过程，不管我怎么用力地喊叫，他们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不管我多么努力，我根本无法再靠近他们一分……
我不忍再看下去，我撇开脸，文宇和爸爸压抑的哭声却一下下撕碎着我的心……
“求你……”我在半空跪下，哭着朝死神哀求道，“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死神定定地看着我，虽然他紧紧地皱着眉、抿着唇，眼中充满了不忍，却依然冰冷地对我说道：“对不起，你的‘生命线’已经断了，你已经死了，我很抱歉……”
我心中一紧，似乎有人把我的心握在了手中，逐渐收紧、用力……似乎连我的呼吸也被禁锢，我竟然微微喘起了气来。
已经痛得麻木的心似乎渐渐燃起了一团火。慢慢地，烤烫了我的身体，烤干了我的泪水，却让我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生命线’？我的‘生命线’就是你剪断的吧，杀人凶手。”
死神的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连声道：“不是的……你听我说……”
死神居然想解释？如果他不杀我，他还能称为“死神”吗？
心中的怒火愈盛，把我的眼睛也烧得刺痛，浑身灼热无比，嘴边却泛起了冷笑：“你不是说自己是‘死神’吗？要不是你，爸爸妈妈他们会这么伤心？要不是你，文宇会这么痛苦？我和文宇刚刚已经结婚了，我们连酒席都订好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我死！我还那么年轻！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杀！人！凶！手！”说着，我不顾一切地朝死神扑去，抬起手，往死神脸上狠狠扇去。
死神不躲不避，带着悲伤的神情生生挨了我的巴掌。但我的手却没有打人时该有的快感，手在接触到死神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到了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力气似乎被他吸了过去。我身子一轻，竟然飘了起来。
变故来得突然，我不知所措。
一条白色的带子从死神手里甩出，我下意识抬起手挡在脸前，白色带子在我手臂上紧紧地绕了几圈，瞬间就变得通红。我想要拽断它，但我心中的怒火居然在迅速消散，不一会儿，我竟然连反抗的意愿也消失了。
殡仪馆的人已经把我的身体抬走了，妈妈也被送上了救护车，刚刚的喧闹已经恢复了平静——正如我此时一片空白的头脑。
“‘死神’只是俗称，我正式的工作职务是‘灵魂回收员’。我们不能影响任何人的生命，只是负责接引死去的灵魂到达冥界。如果您对自己的死亡原因产生疑惑，可以在进入冥界七天后到冥界出入境局下属的记忆资源管理部翻查自己的记忆。”
虽然我打了他，虽然他用带子绑住了我，但是当他走到我跟前，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了他眼里浓浓的悲伤。
他的眼睛，让我感受到了安慰。但我死得太突然，脑海里没有半点关于死去的记忆。我只是闭了闭眼，然后就被告知“你已经死了”，而且是在我觉得最幸福的那一刻……
我不甘心！
不禁，我又哭了起来。
死神轻轻地吸了口气，在我身边柔声道：“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到了冥界，我会在你身边的。”
“冥界？冥界是什么地方？是天堂还是地狱？”死神的声音让我冷静了不少，我擦了擦眼泪，说道。
“现在的冥界已经没有‘地狱’和‘天堂’了。冥界跟阳间已经很相似了。”死神继续柔声道，带着安慰的语气。
“很相似？”
死神点了点头。
“那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我只是负责确认你是不是已经死亡，至于把你带到冥界，是‘勾魂使者’的责任。但是负责来接你的人还没到，我只是暂时看着你。”
说着，死神视线一移，站起来对着一个角落说道：“你终于来了，太迟了吧。”
我顺着死神的视线望去，看见角落里渐渐现出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看样子大概十岁左右的女孩，头上扎着两条长至及腰的黑色辫子，身上套着一件黑色的、有许多镂空花纹的连衣裙，袖口和裙边露出了一层层白色的荷叶边，就像精致的洋娃娃一样。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就更像洋娃娃了！
难道，她就是“勾魂使者”？
“过来的路上……经过了‘寻’。”勾魂使者低着头，就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但在她抬眼想偷偷揣摩死神脸色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你……”
死神瞟了我一眼，苦笑了一下，朝小女孩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小女孩震惊地瞪起了眼睛，然后一脸懊悔地对死神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过来……”
死神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然后向我介绍道： “呐，这位就是带你去冥界的‘勾魂使者’。”
“她是‘勾魂使者’？她还是个孩子啊。”我不禁说道。
“我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勾魂使者理所当然道。
死神看着勾魂使者，弯了弯唇角：“你别看她这个样子，其实她比我还‘老’呢！”
真的吗？她的样子看上去还那么小，应该跟我的学生差不多大，却已经死了，太可怜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需要别人可怜。”勾魂使者瞪着我说。
似乎要帮我解围，死神忽然转了话题：“你叫洛莹吧？”
“是的。洛阳的洛，晶莹的莹。”我答道。
正说着，死神已经拿出一部类似平板电脑的东西，在上面写着什么。
“程瑟，你也一起回去吧。”玲儿对死神说。
只听程瑟叹了口气，似乎又朝我瞟了一眼才说道：“好啊。也只能这样了。”
说着，玲儿接过程瑟手中那条已经变成淡红色的带子，拉着我穿过了墙壁。
室外，太阳已经落山，天空挂上了浓重的深蓝。
真可惜，我再也见不到灿烂的阳光了吧。
而且，我很怕黑，很怕很怕……
冥界，那里是不是如传说的那样，又黑又冷？
如果是这样，有谁，可以帮帮我呢？
忽然，程瑟那一句“我会在你身边”在心底浮现了出来。
我心中一颤，一滴眼泪却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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