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3-8 荒诞的人生

昨天在匆忙间看完了阿尔贝·加缪的《西西弗的神话》一书，收益颇丰。

初识加缪是在大学期间，那时候的我刚迷上存在主义哲学，从海德格尔到柏格森，从加缪到米兰·昆德拉的书都是我的最爱，引导我思考存在的本质，存在的意义。这个艰难苦涩的问题一直至今日也是我迷恋哲学和生活的支撑。前两年在课上，我们在讨论主体间性的主题时提到了加缪的《西西弗的神话》一文，之后参加电影文学中的教师研究课程研讨之时又选《鼠疫》——加缪获诺贝尔奖的代表作，让我对这位哲学家式的小说家产生浓厚的兴趣。相比较于我敬仰的米兰·昆德拉，加缪的文笔更冷静旁观外，鼓励没有目标的反抗，高举人类是一个精神的实存的倾向，这是他高于米兰·昆德拉解构式的文风的思想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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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弗的神话》集中表达了加缪的反抗式的存在哲学。它首先主要反对涂尔干等人将自然归因为社会的责任，提出自杀是自己的责任。转向分析自杀的成因后，他继续深入分析个体自杀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感觉生活没有意义，而这个无意义感和对世界的陌生感来源于荒诞感，这一社会精神病态。荒诞感，尽管他从认识论转到本体论，再从本体论到存在论，再从解释学到超验主义，最后归于意志和意识两个世界行动本源，主要说明它是真实存在的，是人间事非上帝管辖的内容，是与世界的分离感，但同时也是世界和个体唯一的沟通桥梁，它既可能是消极的——引入虚无，选择死亡，也可能是积极的——反抗，没有希望和绝望，没有未来的否定。

书中有一段对荒诞感的描述让人印象极深：“某天的背景势必倒塌。起床、有轨电车，四小时办公或工厂打工，吃饭，有轨电车，又是四小时工作，吃饭，睡觉；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同一个节奏，循着此道下去，大部分时间轻便自然。不过有一天，‘为什么’的疑问油然而生，于是一切就在这种略带惊讶的百无聊赖中开始了。厌倦处在机械生活行为的结局，但又是开启意识活动的序幕：唤醒意识，触发未来。未来，要么无意识返回锁链，要么彻底清醒。觉醒之后，久而久之，所得的结果，要么自杀，要么康复。百无聊赖本身带有某种令人恶心的东西。不过这里，我应当得出结论说，百无聊赖也有好处因为一切从觉悟开始，惟有通过觉悟才有价值。鄙见毫无独到之处，不过是些不言自明的道理：适逢粗略了解荒诞的根源，这也足够了。单纯的‘忧虑’乃是万事之发端。”——[法].阿尔贝·加缪（著）,沈志明（译），《西西弗神话》。

单纯的“忧虑”之所以成为万事之发端，是哲学的开端，这打破日常生活习惯性的轨迹和世界关系。如为什么地球一定会绕着地球转？问题一出，日常生活的“默认”关系就会被怀疑，一切都被从头思考。生活中的必然向着偶然敞开，而这种偶然有可能将我们从世界之中抽离。这时地球已不再是那时的地球，此太阳亦非彼太阳，就像下棋一样，即使你下好上一盘棋，但在下一盘所有的棋子都要重头来过，世界的陌生感扑面而来。荒诞感则是将这种分离感和抽离感推到极致。这也是为什么聪明如海德格尔会将存在一直强调是在“世界之中”，因为没有这个“硬掰”的逻辑背景，存在主义很容易陷入极端的虚无主义和推到宗教的神秘主义领域，这与苏格拉底以来前仆后继的哲学家确立人在世界之中人的地位的努力是相悖。因此范畴，这一形而上的概念，貌似限制存在的界限，实则保护人不轻易地掉入虚无的深渊。“忧虑”本身带来的独立和清醒，在海德格尔看来就是“焦虑”，这是此在与世界的关系保持着自如关系的前提。它人可以在世界中保持独立清醒的状态而不会被日常生活的洪流卷走。加缪在一定程度上承认海德格尔的”焦虑“与“忧虑”对人的存在具有相似的影响，却否认这种“焦虑”能够让人清醒认识到荒诞感——无法解决自杀的问题。因此承认荒诞感的存在是反抗的发端。

我们应该如何对待荒诞感呢？消极抑或积极，躲避抑或反抗，这是人生的分水岭。加缪认为我们首先不要将荒诞感当作洪水猛兽来作斗争，不要刻意为了克服生活的无意义感和无未来希望而强加给自己希望，只是默默地去反抗，无论是用孱弱的身体，还是冷峻的笔，将这个反抗的责任扛下来，不要在自身之外寻找推卸重建世界关系的借口，“人体、温情，创造，行为，人类高贵，定将在这疯狂的世界重新取得各自的地位。世人终将找到荒诞的醇酒和冷漠的面包来滋养自身的伟大。”通过这种方式，我们才能找到我们自身的存在意义，恢复人类崇高的尊严。“反抗将自身价值给予人生，贯穿人生的始末，恢复人生的伟大。对眼光开阔的人而言，最美的景观莫过于智力与超过人的现实之间的搏斗”，荒诞感不会消失，人性却在这种反抗中得以彰显，这就是加缪反对自杀的重要原因，存在本身即是合理，存在本身就是伟大的，因为我们可以在没有未来的地方反抗。这种意识和自由，不可须臾离开自身，尽管荒诞时时刻刻虎视眈眈，却不能完全抽取人的意识。这一点足以让我们能够像西西弗那样幸福，尽管西西弗每天尽受重复推石上山苦难煎熬，然而在下山的时候，夕阳的余晖，嫩草上的露水，和熙的微风，在可见的死亡和无尽的苦难中的西西弗反抗着命运的安排，向着无所谓的生命的致敬。

反观自身的生活，没有人可以自信地说我过去，现在，将来都活得非常充实。现代生活的时间匆忙而有规律，即使是从事自由职业，某一时刻，例如在地铁，公交，甚至在自己的车内，你原以为紧急重要的世界图景会坍塌，文案不再重要，孩子的事情可以暂时往后靠，我只想抽离出来，呼吸一口属于自己的新鲜空气，毫无目的地在公园闲逛，管他升职不升职，开心不开心。没有恶意，没有善意，没有希望，没有绝望，没有计划，也没有无计划，我只想默默地站在世界面前，好好看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