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世间没有我姓名【06】
海里的鱼游去哪里
虽然说，我决定暂时先活着，但躺在石礁上的那个夜晚，我真的以为自己气数已尽，很快将魂归西天。
我现在想，我那个时候，临死之际，脑海里想的是什么呢？
我就是这样一个虚伪的人吧，明明抗拒着，憎恶着你曾经强加在我身上所有的安排，可到头来呢，却还是那样贪恋着那一份可能的温暖，即便明知虚无。
我没有死。
你是否感觉有一丝的失望。
应该算是我对你的胜利吗，可是我也开心不起来。
我奇迹般地回到了租住的房子，又奇迹般地于早上七点在我自己的床上醒来。
阿婆替我熬了粥，似乎是料定了我醒来的时间，粥正热乎乎地冒着热气。
我想对于一个病人来说，原则也不是非要坚持，尚未洗脸刷牙的我当即捧起粥碗喝了个精光。床边的小方桌上还有一杯热水，几粒药丸和一张压着的字条。
从字条的内容来看，是店里的人来过了。上面只有一行字。
“请放心养病，病好了随时回来上班。”
“阿婆，”我费力从床上转移到窗边，趴在窗沿上呼唤着坡下晃荡着的阿婆。我发出的的声音古怪又难听。我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一时失去了继续聆听的勇气。
阿婆朝我这边飞快望了一眼。只一眼，她就似乎对我失去了兴趣，转身钻进了旁边的树丛里。
我抬抬眼，看见远处的海明净而蔚蓝，点点白鸥上下翩飞。
下午的时候，我也是一直这样眺望着海。白鸥飞得好无聊，可是它们不停地飞，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我一日一日在海岸线上的奔跑，不知意义为何。
也许是因为白天望了一天的海，晚上我就做了与海有关的梦。梦中我是大海里的一条鱼。
海很蓝很蓝，很深很深，游不到尽头。
鱼拼尽一生的努力，想找寻一个海岸。
可是最终它死了，死在大海中央，尸体沉入海底。
我半夜醒来，再也睡不着。
那是一条可悲的鱼，注定拥有悲剧的一生。一辈子想逃离海，还是在海里死了。
你想，它能游到哪里去呢？真游到了海的边界又如何呢？上了岸还不是一样死？再重新回到海里吗？那既然海无论如何都是最终的归宿，是命运，又为何当初要执意寻那一个没有意义的边界呢？
我想得越多，越没有头绪。我坐在床上大哭了一场。坐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我望着晨曦里空荡荡的房间和一个花纹都没有的四面墙壁，突感满心郁结。
我想找一只笔，我想偷偷在房间不易察觉的地方画上一些花纹，我以前画画还不错的。可是我发现，我连一只笔也没有。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些日用品，几件衣服，一个箱子。属于我的东西就这么多。连这床上一厚一薄两床被子都是阿婆抱来的，要不是看在我病了，说不定连这被子我也没法享有。
我到底在过着多么糟糕的生活。
等有一天，等有一天我赚够了钱，我就向阿婆把这间房间买下来吧。只要钱够多，阿婆无论如何也会答应的吧。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觉得阿婆无坚不摧，没有其他软肋，她唯一的软肋就是钱。
那么，等我把这间房间买下了——等我把这间房间买下了，我买下了要做什么呢？啊！对了，买下房间，光明正大地画下花纹，画得再多丑都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画的嘛，怎么也会喜欢的吧！要是实在看厌了，就用彩色的漂亮颜料一抹——选什么颜色好呢？彩虹色？还是选素色的？大海的颜色怎么样？将这四面墙和白花花的屋顶全涂上深蓝凝碧的海水，涂一个海底世界。
我凝望着房间里过于兴奋，近乎疯狂的自己，像凝望着另一个人。
拥有了海底世界，我就是这海里唯一的鱼。等到我能买下房间，我也应该很老了，那我就是一条老鱼。也就快要死了。我会死在这张小小的床上吧。死在自己给自己创造的海底世界里。像梦里那条死在海里的鱼。
我决定，以后就将我的房间涂成大海的模样。
从此世间没有我姓名【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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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世间没有我姓名【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