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第2章2）

江苏    穆春桥

        周末，聊到午供佛时，妙乐留吃斋饭，我摆手告辞。院门虚掩，我推车进来，妈妈正在厨房炒菜，一见我隔着窗户道：“上午去你外婆那边，把你庐山带来的石耳送去。你天天忙什么东西，外婆说好些天看不见你人，你下午去看看你外婆。”我道：“这不刚去了一趟孔望山，送了两包庐山云雾茶给龙兴庵妙乐，下午和海鸥说好，要去海鸥家。”妈妈规谏道：“棒糙上天——总有一头落地。你这一天到晚不务正业、狐朋狗友的，天天在天上飘着哪能行呀。”妈妈隐约知道我在孔望山上结交一帮狐朋狗友，有尼姑，有拳师，有唱小戏的，有媒婆，有论道的，有参佛的，有研究易经八卦的，有摆摊算命的，觉得我交友太杂，常在耳边唠叨我。大妹小染问道：“哥，上次听你说王媒婆撮合西小区寡妇和东小区鳏夫之事，后续进展如何？”我道：“那王媒婆，死人都能说活，哪还有说不成之事。只不过，小染，你现在也这么庸俗，尽关心些八卦新闻。”小染吐舌头道：“大哥，你真够人，我只不过好奇而已嘛。”我逗弄小染道：“王媒婆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知道我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这两天老有事没事往我身边凑，要动那三寸不烂之舌，帮你和雨璇说两个金龟婿。”小妹雨璇正站在厨房水池边洗菜，听到，“呸--”了一声道：“我稀罕她，克夫婆。”两个妹妹一次和我爬山，见过王媒婆，知道她早早死了男人，说道：“怪不得做了寡妇，这高颧骨克夫。”两个妹妹也见过王师傅、徐老师、刘大师等几个，小染背后曾戏谑道：“看你那些朋友一个一个的没有正形，金庸笔下有江南七怪，你这些朋友罗列罗列大可组成个苏北七怪。”我得意道：“应叫苏北七贤，我才满意。你说怪就怪吧，只不过，可不止七个。”雨璇在旁拿文滴醋道：“暂以七个笼而统之吧。”小染道：“论学识、才华和风流，你等和阮籍、嵇康、山涛、刘伶等魏晋名士靠不上边，把人家提鞋子人家也不要，倒是和南山樵子、笑弥陀、越女剑、妙手书生等不如流的江南七怪有得一拼。”

        孔望山座落城南，因孔子登山看海而得名，离我家三里远，山不高，仅百米，却颇有些神秘之处，山上有大规制东汉石雕，按说，附近应有高规格大型汉代王侯墓葬，多年来却并未发掘到，西边崖壁上发现佛教内容摩崖造像，比敦煌早近三百年，考古学家认定这是海上丝绸之路起点之佐证，却是孤证，周边再无一点迹象可寻。

        去庐山前，徐老师称打坐突然开了天眼，我觉着挺神奇。小时候看《西游记》，特崇拜二郎神，那孙悟空尾巴变成旗杆，难逃二郎真君法眼。长大后，听闻过不少开天眼故事，有言能看到自己前世，有言能预知未来，有言物质世界中自在地观察不受距离、体积、光度限制的，也念过几回密宗轻易不示人的开天眼咒--“金刚眼无上。一切眼今开。嗡。若炸那。曲阿吽。梭哈。”庐山回来，一得空便去孔望山找徐老师，让他讲开天眼之体证感受，徐老师虽有万千触受却难以语言述出，只含混道：“开了天眼，看物体都是立体的，而常人看物体是平面的。”我不解问道：“世界本来立体的。”徐老师道：“错，我举个例子，比如我家，你从没来过，你想像一下我家什么样子？你脑海里的这个样子就是平面的，而我心中的我家就是立体的。”我被徐老师云山雾罩这么一说，更加糊涂起来，心里乱猜测：“大概体证都是语言所不能表达的，徐老师所谓的立体，应是一种境界，应该不是立体几何概念上的那个立体。”粗老师看着我脸，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慢悠悠道：“你学佛的人，知道佛教讲究境界，须知道，没有境界的境界才是最高的境界。”我点头称是，劝戒道：“徐老师，你开了天眼就是有神通之人，看古书上讲，轻易不能用这神通，以免着了魔道。”徐老师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你学佛之人，知道佛家所说的五蕴皆空，对任何事情都不能执著。”徐老师比我大十余岁，与我是忘年交。他一味好道，别的事一概不管，整日里头，或拿根竹竿山里闲逛，或在家打坐吸纳修炼，或心闲读《庄》，或解闷读《骚》。有一段时间，徐老师尤爱庄子内七篇，早上睁开眼来，就拿上手来背诵，一遍又一遍，走路背，吃饭背，见了人正说着话，脑子里却开始走神背诵起庄子。路上见他，他看不见人，只听见嘴里振振有词：“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恶乎然？然于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我常笑道唤醒他：“你这马不马的，可不可的，然不然的，尽是绕口令，把我头绕晕。”徐老师那一双眼，越来越精光透彻，炯炯有神，年岁见长，倒返老还童起来。徐老师常对我道：“这内七篇，每多背一次，就多一些味道，我咂味来咂味去，越咂越有味道！”有熟人背后讽他神神道道的，徐老师不在意，笑道：“管他别人说些什么，以前看释迦摩尼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以前还不理解，现在我理解了，这意思是：我不和天争，不和地争，不和人争，所以天下唯我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