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茫茫天涯路 18

第十八章

 抗争

1

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一个新问题；怎样收集全市以至全省的企事业单位名录。若有这样一份名录，工作起来一定方便。有事还得去找领导，我把这件事和张主任说了。

张主任说：“你可以去市企业家协会看看，那有一个培训处，应该有企业的通讯录。”

主任做事，雷厉风行。他立马就给培训处秦处长打了电话。

放下电话，他对我说：“说好了。秦处长手里真就有企业家的通讯录，下午你去一趟。”

他把地址写在一张纸条上。我把条子捏在手里。张主任又说：“以后不要跑单帮，有什么事你要和吴尚友多商量。下午你和他一起去。”

张主任话里有话，肯定有人在背后说了我的坏话。我是多么愿意像常风和马军那样和自己的同事在一起研究工作，一同外出跑业务啊！多少年来，我孤独够了。可是面对主任的告诫，我有口难辩。

中午，我把去企业家协会的事跟吴尚友说了。可是，他并不相信我说的话，亲自去找张主任询问详情。

下午，我和吴尚友骑着自行车去往坐落在和平南大街的七月宾馆。

一路上，我们并肩前行，到达目的地，走进宾馆，乘电梯到七楼，敲开秦处长办公室的房门。这时，吴尚友率先闯进屋里，我跟随在后。

吴尚友首先递过名片，自我介绍说：“我叫吴尚友，是张主任派我来的。”

然后，他又递给秦处长一只红塔山牌香烟，打着火，点燃秦处长的烟。秦处长把早已准备好的企业家名录打印本递给了他。吴尚友说了声谢谢，便迅速把名录放进皮包里。我像个陪同，整个过程，我只在出门时说一声再见。回来后，吴尚友也未能让我瞅一眼企业家名录是个什么模样。

我问他：“让我看看名录。”

他说：“看也白搭，没啥用。”

无耻才能无畏。君子遇见小人真就一文不值啊！人们常说，心底无私天地宽。我心里无私，天地为什么这么窄呢？

这几天我很苦恼，想找个机会对吴尚友说两句。几次出口，几次哽咽。话不出口，心里堵得慌。就像打出去的拳头没有着落，又像走在路上刚想跑，脚下便踩着一块西瓜皮，滑了一下。那种落空的感觉叫人很不好受。

夜晚，我躺在八米小屋里的单人床上，独自品味人生。我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帝对我的惩罚，我接受生活给予我的一切，我要赎罪。

关闭了一个冬天的窗打开了，春的气息带着花香飘进一度潮湿寂寞的小屋。情欲在春天里觉醒，一个男人的需求在这个春夜勃发，而我只能抑制住情欲的波动，把聚满河水的闸门，紧紧关住。

黑夜，猫在胡同口像婴儿一样嚎叫，在寻找配偶。猫找到了，他们成双成对地跑到汽车底下野合，尽享世间欢乐。而我仍旧孤独地睡在一张单人床上，让青春年华在寂寞与孤独中白白流逝，让一朵鲜花在阴沟里盛开。

阴沟里的耗子一窝一窝地繁殖，都已经几世同堂了。而我连个家都没有，也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一再告诫自己，大熊猫是国宝，狮子、老虎也受国家保护，而我是罪犯，我怎么能和动物比呢？

我要克制自己，儒家不是讲克己吗？我必须忍耐，不忍耐又有什么办法呢？世上的一切生灵，惟有人类给自己桎梏了层层枷锁。道德是弱者用来制约强者的说教，法律是强者统治弱者的工具。所谓游戏规则，每一步都要在规定的范围内进行，这就是规律。一切生灵都有他生长的规律，一条互相敌对又互相依存的生物链，弱肉强食才是真理。

起床吧，天亮了。早晨就应该冲出去，去当强者。像孔雀开屏，狮虎圈地。我再也无法忍受失去五分之一桌面的耻辱，神圣领土寸土必争！这天上班，我便当着吴尚友的面，用像钳子一样的双手紧紧抓住桌沿，把我的桌子向后一拉，压在我桌面上的那张该死的玻璃板悬空了。

吴尚友一惊，他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感到痛快！既然撕破了脸皮，我也就不怕你了。你能奈我何？要动手，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可是我的心里仍旧空虚，毕竟我命案在身，是再逃的杀人犯。转念一想，大丈夫要能伸能屈，人在屋檐下就得把头低。

想当年，韩信不也在他人的胯下受辱吗！想到有韩信和我做伴，我的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安慰。韩信能忍，我为什么不能忍？忍吧，这么多年，我连生命都忍下了，如今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一时的大意，很有可能造成千古遗恨！

想到这儿，我立马从丧失理智的鲁莽中清醒过来。灵机一动，我装作有一个东西掉在桌子下边了。

我绕到桌子的空当儿处，弯下腰，从悬空的玻璃板下，拣起曾经掉下去的一张纸。然后，把桌子推回到原位，玻璃板又压在了我的桌子上，像压在我心头的一座山。一座山压不死人，只要我还活着，就是王者。

只要我没有被警方抓住，就是胜利。我以胜利者的姿态，瞅着吴尚友，嫣然一笑。在他看来，我的笑是向他表示歉意。他也咧了一下嘴，好像说没关系。这是我以一个弱者，向强者反抗的小小示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怎样，谁能说得准呢？

请看下集 —— 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