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父亲

2020-10-26  本文已影响0人  冬蛰先生

他是一个父亲,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瘦瘦高高,不善言谈,我从陈的母亲嘴里听过他,说他多在工地上,工作忙碌,少有时间;还说陈叛逆得厉害,唯一怕的就是他的父亲,但这里的怕,只是比他母亲多出来的一些动手能力,我在把陈交到他们手里时,父亲在我面前踹了儿子一脚。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能从他的言谈举止中看到他儿子的影子,尤其是说话短促、气息深沉的样子,但是儿子的深沉中是一种不屑与执拗,而父亲的深沉是作为一个农村人的朴实与羞涩。所以一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农村人,三个星期以来一直奔走在他从来不熟悉的政府机构——市教育局、县教育局,他会是那么无力和无助。他大概像一个土拨鼠一样在沙滩上,在海洋里逆水行走。他碰了很多壁,当机关里的办事者用他们懒散的作风把“人不在”、“网络出现问题,明天再来”、“需要写一个申请”等问题抛到他面前时,他的脑袋顿时疼痛起来,心里焦灼着,他初中毕业,话都不能连贯地说,他闷头干活应该是一个好手。他来市里打听咨询、办手续时,或者在某个小饭馆吃午饭,待上一会儿,或者就在教育局或学习附近的街道上溜达,等来下午上班的时间。他一遍遍跑学校,跑教育局,跑办公室。他想要把儿子的学籍转走,就必须寻找接收部门、接收学校,用他的笨嘴拙舌恳请、求取,动用他以最大极限挖掘出来的人脉关系。

终于在某一天下午,他来到我的面前,告诉我“下家”已经找好了。他拿来三张A4纸,上面已经盖好了若干个章,是他踏破门槛磨薄鞋底换来的,他让我帮助他把程序梳理梳理,我带着他去校办室,去教务处,摸清办手续的思路,他又一趟趟奔波于教育局和学校之间,又开始了一系列的盖章之旅。

几天后,他打来电话。他说,办事当天,教育局的网络出现了问题,让他等电话,但是几天下来,他在家里干等着,没心思出门上工,又等不来电话,只能心里着急,“你们学校跟他们熟,你帮我问问,办好了没有,我这什么也不能做。”

来电话后的第二天,他找到我,要走学校的最后一套程序,需要找若干个部门领导,签字盖章。他的儿子本学期在本校上到了三月份,他会有一些退费,我告诉他去哪里找领导,指给他财务处的位置……

一个小时后,他敲开我办公室的门,探进头来,欲言又止。我明白,我随他出去,他站在楼道里对我说:“赵老师,现在……都办清了……我……”

我见他停顿,刚要接话,我看见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暗红充满褶皱的脸上,突然蹙缩在一起,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我的面前哭了起来,他哽咽着,已经不能讲完下面的话,他单只手遮住面部,后背靠在墙上,佝偻身体,比我高半头的他像瞬间垮掉了,像在祭奠他二十多天的奔波,二十多天的坚强,二十多天的脆弱……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了巨大的苦涩。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有责任,我没把陈教育好。”

“不是,赵老师,是我……是我……我这个当爹的……”

“不要这样……这不一定是坏事,那天他来收拾东西,我看他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我想,他一定会终身记住这次教训的,只要会做人,走上正路,其他的都是次要的。”他扭过头去,面向墙壁,无声的掉着眼泪,不能自控的样子。几分钟后,下课铃声响起,学生来来往往。我说:“这样不好。”他扭过头来,向我摆摆手,手从脸上撤开的那一刻,我看见那张黑红黑红的脸恢复了平静,眼圈有些红晕,我看着他挺直高大的背影走下楼去。一个与我见过三面,通过几次电话的四十岁男人,哭泣之后,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学生群中。

他的儿子——陈,初二的时候,由他引起一场涉及多个班的打群架事件,记大过处分。初三时公然在校园里与女生约会,牵手搂抱,教育后仍然不改。初三时,他多次携带学校禁止的手机,在宿舍玩至深夜,害人害己。最后一次,中考前三个月,他所携带的手机以及成人用品,被查宿老师发现,学校认为,影响极其恶劣,屡教不改,不适合在本校学习,给予陈劝退处理。同时被处理的我,经历此事件,对班主任的工作有了无以言说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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