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夫山下》(十五)——作文之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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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之殇
终于写到了这道藏得最深最无奈的痛。其实现在准确来说只是遗憾而已了。
我对写作“梦”的半生纠缠,始终仿佛在一道森严的城墙外面,隔着护城河,我无法泅渡,也不敢过去。可是心里总是放不下对那头高墙里面风景的惦记,有时候会渴望得到可以送我跨越的神迹,有时候又会沮丧地告诉自己那是痴人做梦。我仿佛总是在悠悠独行,苍茫天地间,我是那么孤独,又那么彷徨,我总是想要有人理解我、温暖我,可我又总是落寞而畏怯地封闭起自己真正的渴望,不想让人窥探到,也不想告诉旁人......
我对文字的热爱,也许就是一份天生而来的礼赐,或是前世今生的因缘。我没有家庭氛围的浸染和传承,因为爷爷不曾识字,而父亲仅念过几年的书,母亲从小家贫就更加没有条件上过学,兄妹几个也就我对文字和书籍如此喜爱。
我不知道我对书本和文字的喜爱是否有那么一部分原因就是来自于那位“批判”我的班主任,正是因为那个让我感觉抬不起头的事件,我开始把我的时间和注意力都贡献在各种各样的“书籍”里——只要有文字。在书本和文字的海洋里,我可以忘记我是一个被老师鄙夷不屑的“道德败坏”的学生,我可以放飞自己所有的思想,不需要说话、不需要担心犯错和被嘲笑......
在那个偏远而闭塞的小镇里,我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无从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宽广。家和学校对于我来说,就是全部的天空,这片天空的阳光、阴雨、雷鸣或者电闪,都足以让我整个的精神世界高昂或是崩垮。
三年级的时候,语文课开始有了写作文的作业。我不知道我那篇“闯祸”的作文到底是怎么被五年级老师发现的,而他把我那篇作文作为范文在他们班里念的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总之历史就是当时无法预见后来无法改写的,如果可以,我宁愿我从来没有写过那篇作文。
我没有留存那篇作文,也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描写,记忆里深刻的只是来自于父亲和哥哥的训斥。我为那篇作文惶恐而愧疚不已,我觉得自己又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我不敢再放飞我的想象力,从此写作文就是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只要字数达到要求就行,至于内容,流水账总不会有过失和被责骂的危险......
那篇作文是我虚构的一个故事,我作为作者,也许并没有觉得自己的作文有多么“荒唐”,或许在我看来,写作的世界里是可以天马行空、不分现实的。然而当老师拿去给五年级的学生们朗读时,学生们所关注的无疑是我虚构的可笑的内容。哥哥在课堂上受到了调皮学生们的嘲笑和奚落,于是丢了面子的他恼火地回到家里在父亲面前狠狠地“告状”,而父亲听到我在作文里的天马行空和胡编乱造的“诅咒”,并没有跟我说作文不应该脱离现实、以后要注意虚构情节的真实性之类的话,而是直接把我严厉地批评了一顿,责备我是如此的不懂事、胡言乱语,警告我以后不许再犯......
我越发的感觉孤独,也越发的畏惧——畏惧权威、畏惧别人的眼光,我觉得父亲和老师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他们遮盖住了我头顶上那片我想攀援的天空,而身边的同龄人,他们让我看不到友好和理解,只有嘲笑和冷漠。
我仍然喜欢文字、喜爱阅读,我偷偷地从箱子里翻出父亲仅有的那几本原装书,藏在角落里“享受”——因为父亲不允许我看“大人”的书,而躲起来看书的行为更日渐加深了我那双眼睛的朦胧度数。
五年级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真正赏识我的“伯乐”,一个点燃了我写作热情火苗的人。
有一天,我一个人在政府机关正门外面的凤凰树下转悠。我抠着凤凰树干上那苍老的树皮——那硕大腰围的凤凰树,必须三个小孩牵手才能勉强抱拢它。树上错落开满了的凤凰花像一把撑开的巨伞,火红一片,艳丽之极。
一个大哥哥从街上往政府办公大楼里面走,他看到了我,走过来和我说话。我认得他是政府里面来了不到一年的办公室工作人员(我搞不清楚那时候政府里人员的职位名称),据说他是很好的大学里毕业的,人长得高高的,总是穿着白衬衫,干净清爽的外型,对小孩很亲切的样子。
他问我读几年级,说他正在筹办小镇上的第一份地方报纸,以带动当地文化的发展,他希望我可以给他主办的报纸投稿。
我看着他那带着亲切笑容的脸,内心里有一股若明若暗的火苗在跳跃,我真的可以写吗?我写的文字真的可以被发表被认可吗?
内心里那对文字强烈的热爱驱使我向他点了头。
两天后我把一篇改写的龟兔故事交给了他。而很快地这篇手写的稿件被他编辑了之后印到了一张大白纸上。那时候的印刷是刻字然后再拓印在纸上,藏青色的油墨在报纸上似乎干不了,过很长时间手摸上去还能沾上油墨的颜色,而那油墨的气味也会弥留很长时间不曾消退。
当他拿着我人生的第一笔“稿费”(尽管很微薄,但在当时足够我买十几根冰棒)到我们家来的时候,我既兴奋又忐忑,我害羞地躲在角落里,偷听他和父亲的谈话。
记得他很愉快地告诉父亲我的文字见报了,他认为我很有写作的天分,肯定我的想象力,觉得我可以一直往这个方向去前进,值得父母多往这方面培养。
可是我的父亲似乎很不以为然。他并没有过多地回应大哥哥的话,更多的是简短的敷衍式的回答。我一直在心里火烧火燎地等待来自于他的鼓励和夸奖,在那个时刻,这世界上我唯一觉得渴望的想要的就是他的鼓励和认可,那会让我对自己的价值得到认可,我太需要来自于父亲的肯定......
大哥哥很快就离开了,而父亲没有和我说什么,没有为我得到“稿费”而高兴,也没有肯定我的“成就”。我那颗等待在半空里的心,默默地、黯然地落回地面,我也许没有听见自己内心里那声低落的叹息和哭泣,我那时唯一热爱的东西——写作,原来是不被父亲支持和认可的。
我冷却了写作的激情,我暗淡了对文字的热爱。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能给予我一个大大的肯定,我是那么的渴望认可和鼓励,可是我却得不到......
不仅如此,我对阅读的兴趣也无法自由拥有。父亲总是不允许我看课本以外的“闲书”,他希望我只是好好学习学校里的课程和书本,至于那些小说和杂志,甚至报纸,都不是我应该看的。
所以我只能偷偷地阅读,我会到政府有很多报纸的办公室里去读,我也会找一个有着很多书和杂志的大学生哥哥借阅,但总是不敢让父亲知道。
而那个办了报纸的大哥哥,因为工作能力好、才华出众,过不多久被调到了市里去,那份刚刚办起来的报纸也因为他的离开而“夭折”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人生里最初的“伯乐”就这样昙花一现,我的人生又回到了原来的平淡里。
一直到了高中,父亲依然很严厉地对待我看“闲书”的行为,他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有远离过“闲书”,我总是偷偷地看,想尽办法找借阅资源。可惜那时候的书籍资源和渠道在偏远的小镇上委实短缺和狭窄,有些很厚的书我又没办法带回家看,就只能尽量借阅一些杂志和不厚的书。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就偷偷把《红楼梦》原版带回了家。那本厚厚的大部头,我很难藏得住,于是很快就被父亲发现了,于是他非常严肃地训斥了我一大通,勒令我立即归还给别人,否则他就一把火把那本书给烧了!
我的心情是如何的黯淡,已经无法形容,迫于他的威严和恐吓,我只好灰溜溜地把书还给了别人,当那个借书给我的人奇怪地问我怎么那么快就看完了的时候,我羞愧而苦涩的心情无法告知,惟有沉默......
高一的时候,一位从县城里来的校长临时任教我们年级的语文课程。有一天他把我的作文拿到了另外的班上作为范文读给学生们听,当别班的人告诉我、羡慕我的时候,我没有激动的感觉,除了一种淡淡的怅然若失。写作的梦想早已被我埋葬,我写的再好,也得不到来自于父亲的肯定......
我也许始终缺乏一种真正的叛逆精神,我不敢去对抗来自于父母的要求,我没有坚定的意志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在父亲那军事化般的“钳制”之下,我放弃了自我,我把所有的渴望——包括来自父母的鼓励和认可,全部都深深地埋了起来。看不到广阔世界的我,用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浑浑噩噩......
正如高中一位语文老师跟我说的,“你写作天分很好,可惜......太懒。” 我的表现,在老师眼里是让人遗憾的懒惰和不努力,可是他们不会看得到我内心里那波涛汹涌的黯淡和怯懦。任何一个“叛逆”的学生,背后一定有着难言的家庭故事,只是很难有老师(尤其在社会还没有“家庭教育”意识的时期)会知道并且能挖掘得到这背后的盘根错节,也理不清一个家庭里的教育观念和方式......
尽管我最后还是走出了那方大山环绕的天空,我也踏足了很多广阔的土地,然而却已经泯灭了对写作的渴望和梦想,我被“命运”的大手推动着,在不同的城市里工作、生活着——当然这“命运”其实就是我自己创造和选择的......也许不是我的梦想真的没有了,只是我的怯懦和不自信,让我再也不敢去碰触什么所谓的梦想。在工作中的我或许曾给人一种果断而利落的感觉,可以迅速决定和冷静处理棘手的工作难题,然而生活中的我却总是难免给人优柔寡断的印象......
又也许——一切都只是我为自己找的借口和不甘而已,是我始终在渴望一份无尽的包容、鼓励和理解,我在童年所无法获得的,终将成为我毕生都在渴望和追寻的......没有支撑,我便认为自己做不了;得不到认可,我便忐忑不安毫无价值感.....我其实也许只是单纯地害怕——害怕自己达不到自己想要的......
写这篇文,心绪一直有些凌乱。父亲已经辞别尘世,也已经带走过往,我并非在追悔什么、责怨什么,作为父母,他们自然有着时代的局限和自身的局限,但他们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来养育我们。而已经身为母亲的我,同样深深懂得了生活的残酷和现实的无奈,或许他日我同样可能也会面对自己孩子的遗憾......
其实从我开始在公众号和简书上漫无边际地“写”着,我的勇气就已经在一点一点地汇聚了。我们无法改变人生的经历,也无法改变任何过往,只是记忆会伴随着曾经早已成型的思维和习惯,一路不弃。我所能做的,是放下所有的记忆纠缠,不再惧怕岁月,也不再迷惘孤独,我应该学会更勇敢一点,好好地拥抱那个我不满意和自怜着的我自己,告诉自己其实我从来就不是不好,我只是没有看见那个好的自己!
曾经因为想要克服车祸所带来的阴影,我勇敢地去学了驾驶,然后很多很多年,不敢碰方向盘,而现在却早已习惯每天掌控方向盘的生活。开始在键盘上敲击文字、在各个平台发放自己写的文字,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想要克服自己内心里那道总也没有勇气去面对的藩篱。写文字于我来说是取代了很多东西的一种乐趣,同样也会很渴望被认可,但不想用力去追逐。或许老师那个“懒”字的评价就是一针见血的评价,也是一道魔咒,我也想安于这道魔咒,把写字作为我想去坚持、但不苛求的一份精致,还有治愈的途径......
(完)
结束语:想不到用偷懒的方式也写了这么多。写的有些累了,就停下来吧。回忆很伤神,也反复地勾起了很多早已经刻意去忘却的片段和细节。正如弟弟说的,开心的记忆都不见了,留下的都是那些不开心的记忆......无论如何,这份折磨着我的思绪终于完结了。开心的时候,就继续码字吧,不然,还能有什么爱好比这个更适合我的呢?祝福自己可以在继续坚持写的路上收获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