锚地
文|玉米粒niblet
一
石城正吃着早饭，电视里播报起了台风预报。职业习惯让他端着碗筷来到电视前，关注起台风的情况。
“今年第10号台风‘安比’7月21日7时位于上海东南方向约1260公里的西北太平洋洋面上，中心位置北纬21.8度，东经133.6度。中心最大风力17级，最低气压为920百帕。“安比”以每小时30公里的速度向西北方向移动，预计将于22日夜间在上海和江苏沿海登陆。受此影响，台风中心过境地区陆地最大风力可达10级，江河湖面最大风力可达11级，并将伴有大到暴雨，局部大暴雨。”
“今年的台风真是频繁，玛利亚刚走，苏比又来，今天看来又要加班了。”石诚暗自忖道。
石诚在通城海关工作。通城位于长江入海口上游100公里左右，台风苏比的中心路径也是沿长江溯流直上，过了通城继续向西北方向发展。苏比的风力显然比刚走的玛利亚还强。玛利亚已经让全市严阵以待，江上的外轮船舶全部被安排驶往狼山锚地抛锚避风。（注：锚地是供船舶水上抛锚，以便安全停泊、避风防台、等待检验、水上过驳及其他作业的水域，通常水深适宜，水底平坦，锚抓力好，风、浪、流较小。）
通城五山风景区南侧的狼山锚地，是长江下游最好的避风港。长江下游北岸，五座小山拔地而起，身手相连，绵延十几公里，坐北朝南，形成了半圆形的合抱之势，正好把江水围在中间，北御强风，南缓激流。优异的地理位置和天然的港池条件，也使通城成为了以港兴市的典范。通城人用勤劳和智慧，打造着高效便捷的江海联动货物集疏体系。狼山港巨轮往来，给这座城市也带来破勃发展的活力和源源不断的财富。
石诚的上班地点就在狼山港。大学一毕业他就考进了海关。在海关工作近20年，他亲眼见证了狼山港的快速崛起，也为这座城市的发展贡献了青春和力量。他现在已经是通城海关狼山港办事处的主任，每年与上万条进出境船舶、几十万批进出口货物打交道。
“今天的查验任务肯定更繁重！”石诚在上班的路上心里盘算着，他加了个“更”字，是跟前脚走的台风玛利亚给他们带来的工作压力比较的。他知道此次台风风力更强，外轮将和台风赛跑，肯定要利用今晚的长江晚潮加速进港卸货，否则就只有等到台风结束才能进港了。
等待查验的单子已经在手机办公系统中排队提醒着，其中有几个还是海关总署的紧急布控。哪艘船先靠泊卸货，哪一票货物该派谁去查验，石城在心里做着安排。新增查验任务的手机提示音持续不断，临时停靠狼山锚地的船舶请求还在增加。
狼山港海关办事处，是一座六层办公楼，背靠狼山，面向长江。狼山是五山的最高峰，山上有一座始建于宋代的七层方塔，名叫支云塔。在长江入海口的平原地带，突然拔地而起这五座山已经令人称奇，而支云塔更有一种直插云霄的豪壮之气，像是连接天地的一把利剑。江上来来往往的航船、陆上形形色色的行人，看到此塔，心中的敬意会油然而生。石城每次走进办事处大院，都会先习惯性的抬头看看支云塔，然后再走进办公楼。
石诚的办公室在五楼，视野开阔，从窗户看过去，就能看到狼山港的全景。果不出他的所料，岸边的装卸吊机一早就开始忙碌起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腾出泊位和堆场，迎接晚间的外轮进港高峰；等待过驳的驳船也比平时多了起来，它们希望尽快从外轮上接过货物，加紧运往上游，躲开台风的追袭。几艘外轮似乎不想继续向上游开进了，这么大的台风，老外船长都认为，狼山脚下才是最佳的避险场所，他们向通城海关提交了临时靠泊申请。
石诚从电脑系统里打印出长长一串任务清单，放到文件夹里夹好，换了制服，走向会议室。工作任务比平时要多出2倍，在打印清单到走到会议室的两三分钟时间里，石诚心中已经有了对今天工作的精确安排。
三个查验小组的组长已经在会议室里等候，他们手里也有着同样的任务清单。石诚进来时，他们起立敬礼，石诚抬手还礼，示意大家坐下。
三个小组任务安排完毕，石诚说，今天的任务很重，我们临时增加一个组，由我和即将试用期满考核的丰博同志组成，主要负责海关总署风险控制中心下达的两个查验指令。之后，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一份文件与大家共同学习，那是一份海关总署在全国开展打击走私洋垃圾“蓝天2018”专项行动的文件，文件要求各地海关严厉打击“洋垃圾”走私行为，助力打赢“蓝天保卫战”，维护国家生态环境安全。最后石诚强调了江上风力渐大，要注意登轮作业安全，要求组长传达到每一名关员。
二
晚上六点半，江水开始涨潮。台风前哨逐步逼近，江上的风也比白天大了一些。外海焦急等待的船舶开足马力向狼山锚地驶来。七点半，夜幕降临，狼山锚地一片灯火通明，各式船舶涌入五山怀抱，抓斗吊机一刻不停的运转着。交通艇载着执法人员在外轮之间穿梭。石诚和丰博也在交通艇上，虽然有些颠簸，但是他们更愿意站在甲板上，任由江风吹过衣服，体会着难得的凉爽。
丰博还是第一次跟着石诚出外勤，显得有些拘谨，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小激动。他之前从同事那里听说过不少石诚参与的打击走私的大案要案，对石诚十分敬重，还有点儿崇拜。他小心谨慎的向石诚求证着这些案件的细节。无奈风太大，丰博的声音不够响亮，石诚经常听不清他问什么，就让他大声的再说一遍，丰博就扯着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压过风声，石诚看着丰博喊得起劲，向他伸出大拇指。
说话间，交通艇来到了要登轮检查的第一艘轮船下。那是一艘巴拿马籍“桑坦”号外轮，从智利而来，途径X国，来到中国。船上装载的是炼铜用的铜精矿矿砂。十几艘驳船已经等在外围。这几年，江西炼铜企业对矿砂需求量很大，狼山港看准机会把进口铜精矿装卸业务承揽了下来，迅速蹿升为国内铜精矿进口第一大港。
石诚夹着文件夹，丰博背着工具包。查验这艘外轮，是海关总署下的指令。凭着多年职业的敏感，联想到船舶的航行轨迹和今早学习的那份文件，石诚觉得这道指令不同寻常。正常铜精矿船舶都是先卸货后查验，但这次要求轮船到达指定位置后不得卸货，关员要实施登轮查验和取样拍照。交通艇一点一点的小心靠近“桑坦”号，一挂绳梯早早从船舷上放下，在江风中略有些晃荡。提前登轮的检疫官员顺着绳梯爬下来，告诉石诚可以登轮查验了。
货代小马陪着检疫官员提前登上了“桑坦”号，就站在上面对着石诚高喊：“哎呦！石主任！这太平洋上的台风怎么把您老都给刮来啦！您看这船上风多大，您省点体力，我给您装几袋样品，这晃荡的梯子您就别爬啦！”小马边喊话，边用手指着身上被江风鼓起来的衣服，告诉石诚，风是真的挺大。
石诚抬头看了看满脸堆着笑容的小马，回答道：“我看这梯子不稳当，心里也正发怵呢，不过你看看，我今天还带着个徒弟呢，这些小子不好好历练历练，怎么经得起长江的大风浪啊？”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两幅防滑手套，一副扔给了丰博，一副自己戴上。
爬绳梯确实有风险，之前也有同事付出过生命代价。石诚叮嘱丰博一定要万分小心，然后把工具包背在自己的身上，系上安全绳，抓稳了梯子，自己先向上爬去。小马双手搭在绳梯上，像是在尽量让绳梯稳当些。
这几年，石诚虽然当上了主任，但他不喜欢呆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经常跟其他关员一起去现场查验，他认为这是保持职业现场感和敏感度的重要方法，各项工作技能一点儿都没有荒废，爬绳梯的身手一点都不比年轻小伙子差，很顺利的就到达了顶点。
丰博虽然训练过爬绳梯，但是他多多少少有点恐高，今天又是在江上爬，还有风，心里有点害怕。他看着石诚节奏均匀、一步一步踩地特别踏实，心中也减少了几分压力，便学着石诚的样子，手抓稳，脚踩实，眼睛不敢向下看。绳梯轻微晃了几下，让他稍微有点紧张。
一上甲板，他们就投入了工作。石诚与货主张总、代理小马核对报关资料，丰博在旁边打下手做着记录。船上共有5个船仓，2个是空的，其余3个装载了2万多吨矿石，在X国B港装卸过一次，狼山港是第二作业港。
船长和张总都第一时间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船长希望在“安比”来临之前，“桑坦”号能顺利驶离长江口，避免和台风相遇，他们的下一站是到舟山港。
张总说这批矿砂本来是要到南京港卸货的，但是到达南京时恐怕正好赶上台风，炼铜企业对这批矿砂催得紧，正“等米下锅”，所以才临时改到狼山港卸货，他们已经跟港口装卸部门提前联系好，驳船也已经到位，查验完了马上组织过驳作业。
石诚听的明白，这是催他们越快查完越好，不能让船遭遇台风，更不能耽误了矿砂运送影响了企业生产。
“石主任，您看着驳船和吊机我们都准备妥了，您一声令下，我们就开足马力把货给卸了！”代理小马跟石诚相熟多年，也在帮腔。
石诚听出小马也有点催他的意思，这让他有点不太舒服。小马应当对他一贯的工作作风心中有数，催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些不太正常。石诚没有理会他。
石诚当主任的这几年，在狼山港探索了一套十分高效率的工作办法，在全国海关已经小有名气，“宁可人等船、不能船等人”是他们的服务理念。这虽然让海关的兄弟们吃了不少苦头，但是效果很好，政府、港口部门、货主、代理和船方对他们的工作都竖大拇指。
资料核对无误，接下来要对每个货舱进行查验取样。货主张总是头一次见面，一口的江西口音，满脸堆笑的说，“石主任，这舱里味道、粉尘都太大，温度起码40度，您这么大领导就别下去了，名师出高徒嘛，我看这您带的这小徒弟身手了得，让小马带他下舱取样，您还不放心？船长办公室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正宗的松针茶，是我从瑞典带回来的，降暑效果特别好，请您品尝一下？”。
石诚多次听查验一组的老许提起过丰博，表扬这个化工专业科班出身的小伙子十分灵光，工作上一点就通，还从概率论的角度指出了传统取样方法存在的几个缺陷，最近正在起草一篇这方面的论文。石诚平时也关注这些新人的表现，对丰博的工作心里也有数。但直觉告诉他，今天他必须和这个年轻人一起完成这个任务。
想到这里，石诚说道：“张总还是第一次来我们狼山港做业务吧？狼山港的人都很清楚，我这个人有个特点，一定要把工作先干完，才有心思坐下来喝茶，您那个松针茶一定不错，待会儿我一定去品尝一下。”
张总见石诚执意要下货舱，也不好阻拦。
甲板上风大，不觉得热，但船舱里就密不透风了。在外海晒了一天，船舱四壁的钢板蓄满了热量，这会儿正在拼命释放。机油混杂着铁锈般的味道在舱里弥漫，细小的粉尘在光柱里翻滚着向上涌动。爬绳梯出了一身汗，刚才在甲板上被风吹的差不多干了，此刻一进货舱，瞬间又冒了出来，衬衫裤子一下子浸透了，黏糊在皮肤上，走起路来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
下到一号舱，丰博从工具包里取出取样钎和取样袋，把照相机交给石诚。丰博负责取样装袋，石诚围着舱边转圈拍照。张总和小马陪着石诚转圈。
这些年狼山港来的铜精矿船多，石诚对世界各地的铜精矿特点已经十分熟悉。这批智利产铜精矿矿砂颗粒匀称，深褐色中带着金属光芒，一看就是经过精选、质量上乘的好料，是炼铜企业十分喜欢的品种，价格自然也不菲。
石诚一边拍照，一边观察着丰博取样，这小伙子确实业务功底扎实，取样要点掌握的很到位，取样位置选取合理，取样钎长度满足要求，装袋也很娴熟，很快完成了1号舱的取样。从1号舱上来，所有人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风吹过，竟然感觉像洗了个冷水澡一样的凉意。
三
2号、3号舱空载，一行人又下到4号舱。完成了同样的工作后，又返回甲板透气。张总身体胖，上上下下爬了两回，又加上极度闷热，已经明显感觉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两手扶着膝盖，呼哧着大气对石诚说：“石主任，今天我算是真正体会到你们这工作辛苦啊！您看这舱底这么热，我们还是先去喝口茶再继续吧，那松针茶还给您泡着呢！”
爬了悬梯，又连续查了两个货舱，石诚也觉得口渴难耐，鼻腔里、嗓子里吸入不少粉尘，有些发痒，便招呼丰博说：“小丰，走吧，我们去喝一口张总给我们准备的好茶去，别枉费了张总一番美意。”
张总一听，神色大悦，陪着石诚向船长办公室走去。
船长办公室里，松针茶在直筒玻璃杯内泡了有一会儿了，外形舒展挺直，汤色嫩绿明亮，室内茶香四溢，闻着就让人舒心，喝一口更觉得沁人心脾。
石诚觉得这茶真的很特别，张总急忙介绍，这茶是用瑞典寒带常年积雪的雪松针采摘制作而成，喝完有透心凉爽的感觉，不仅提神，对心脑血管还有保健作用。
石诚喝完一杯，果然感觉舒爽。张总见石诚喜欢，从包里又拿出两盒包装精美的松针茶，放在石诚和丰博的面前，说特地带给他们的，大热天喝了舒服。石诚没有动手拿，丰博也没有抬眼瞧。
一杯茶喝完，续了水又喝了一杯，石诚感觉身上的热气和嗓子的干痒有了明显缓解。张总又递来香烟，石诚摇了摇手，指着刚刚舒服些的喉咙，意思是不抽了。张总就把香烟盒、打火机放在了桌子上。
休息片刻，石诚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半了说道：“张总，这台风赶的紧，我们还是抓紧工作，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我们提高效率，也是帮你们节省成本。”张总忙不迭的点头，称道狼山港海关的工作效率是全国闻名的。石诚想到今晚还有一批集装箱要查验，就示意丰博带上工具包，准备去5号舱查验。
石总看到他们要起身，赶忙站起来，胖胖的身躯正好卡住了会议室狭小的通道，手上拎起水壶又去倒水，说：“石主任，这松针茶一定要喝到第三泡才最降暑，反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舱了，二位别着急，再喝一杯，再喝一杯。”丰博感觉有些纳闷，刚刚着急要立即卸货的张总，此刻怎么又不着急了。
石诚把第三杯茶一饮而尽，起身向外走，丰博跟在后面。刚走出会议室的门，小马恰巧进来。
“石主任，货舱内实在太热了，5号舱的工作我帮你们代劳了。”他晃了晃手上的取样袋，得意的说。
石诚瞪了小马一眼，他越发觉得今天的小马跟以往不同。小马在代理行业的机灵是人所共知的，但是今天石诚总感觉他机灵过了头。
丰博观察到石诚的表情，心领神会，立马说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法》第二十八条规定，海关查验货物时，收发货人应当到场。海关认为必要时，可以提取货样。马哥，您在代理行业也是老人了，不至于连这点基本要求都不清楚吧？”
石诚接着讲到：“小马，什么时候参加公务员考试考到海关，这样您就可以代表海关提取货样了！”小马听石诚这样讲，脸红到了脖子，他天天与海关打交道，怎么会不清楚呢？
站在一旁的张总见状，过来打圆场，“小马这是越权了啊！”他很不满意的看了小马一眼，转过来又对石诚说：“石主任，前两个舱您可都看了，都是智利的好矿选出来的，铜精矿别人不懂，您可是专家了。二位再去下舱取样，也就是这些玩意儿，小马也是一片好心。”他指指小马手上的袋子，意思是根本没必要再去重复劳动一回了。
张总这一拦，石诚对自己的之前的直觉和疑问更加肯定了。“张总，按照海关总署规定进行查验，这是我们的工作要求，请你们配合。”他用极其坚定的语气回复了的张总，带领丰博走出会议室。张总把桌上的两个信封重新装回包里，跟在后面，一起下到5号舱。小马也跟着，满脸的不高兴。
四
5号舱货物跟前两个舱一样，是一个品种的铜精矿，但是堆形跟前两个舱不大一样，这让石诚觉得有点怪。凭石诚多年查验的经验，一抓斗矿砂放下来，多多少少会在表层形成一些馒头状的圆顶，但是这个货舱已经看不出来堆形，有些地方还凹凸不平，不大自然。这艘船在B港第一次装卸只动了5号舱，石诚想到这点，眉头紧锁，开始分析产生这种奇怪堆形的各种可能性，更加觉得5号舱的货物有猫腻。
石诚把照相机交给了丰博，自己拿过了工具。他挑选了一处凹陷的地方，将表面20公分刮掉，把取样钎的长度延展到最大，然后缓缓插入矿砂。方博在旁边准备取样袋。铜精矿颗粒均匀，与细沙差不多，插入阻力不大，比较顺滑。钎子表面与矿砂摩擦的感觉，通过手臂和躯干神经输送到石诚的大脑，起初并没有什么异常。
张总和小马瞪大眼睛，在旁边看着。张总仍然双手撑着膝盖，豆大的汗珠子不停地从他的额头、下巴、脖子上滚落到矿砂表面，小马则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上也是密密匝匝的汗。取样钎一点一点插入，露出的部分几乎只剩下了把柄，四个人全神贯注的盯着，货舱里没有一点儿动静，空气凝固了一样。突然，船轻微晃动了一下，马总吓了一跳，长出了一口气。
恰在这时，取样钎似乎碰到了更加粗粒度的东西，石诚感受到了钎子头部有了异样的摩擦和震动。石诚手上加力，把取样钎用力一插，旋即一转，然后拔出，取样钎头部的槽内带出一些颜色发黑，明显不同于铜精矿的固体。丰博看到这黑色固体，第一感觉是废矿渣，赶紧装袋封口。
张总见状，扑通一下子就跪在矿砂上，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石诚，“石主任，您这一封袋，我这辈子可就走到头了！这个舱下面就是从X国装了些残次品，这阵子炼铜企业原料供应不上，啥料都要，我老张也就搞了这一回，没想到就栽您手里了！请您高抬贵手，我老张下半辈子感激不尽。”代理小张也面色煞白，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张总一跪求，石诚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是一批存在重大瞒报嫌疑的货物。他跟丰博的初步判断一致，藏在铜精矿下面的黑色固体，很有可能是对生态环境有巨大危害、国家明令禁止进口的废矿渣。他没有理会张总，继续提取样品。
张总见石诚丝毫没有放他一马的意思，急忙从包里拿出刚刚准备送给石诚和丰博的两盒茶叶，“石主任，这点小意思，您别见外，收下！一定收下！”说着，就往石诚口袋里硬塞，塞完用手捂着他的口袋，让石诚不好拒绝。
石诚哪里肯要，他用力拉开张总肥大的手，硬是把茶叶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张总又硬塞，石诚又拒绝，推搡间，盒盖撕开，一沓崭新的人民币一下子从里面滑落出来，洒在了矿砂堆上。站在旁边的丰博从来没有看过这阵势，看到钞票洒落，他才明白过来，那茶叶盒里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瑞典松针茶！
“张总，请您保持冷静！”石诚仍旧抵挡着他的手，大声说道，“这批货物是什么，我相信你比我们更清楚，我们也会把样品送到权威检测机构进行分析化验。如果你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那么你应当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会视情从轻处罚。但请你务必收起这些东西，否则，你的罪责里会增加一条贿赂国家工作人员的罪名；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那么更应当收起这些东西，我们只是在完成正常的查验流程，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必要。”
石诚斩钉截铁的话语，炸雷一般灌入张总的耳道，又炸雷一般的炸响在他的脑袋里，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黑色固体从哪里来，又会送到哪里去呢？他感觉耳朵嗡嗡响，脑袋里也嗡嗡响，双膝发软，人也摇晃了几下。小马赶紧上前扶住他，两人在一旁，用无力的眼神看着石诚和丰博继续工作。
丰博听着石诚的话，心里泛起一阵激动，石诚在他心中的形象，在这一瞬间仿佛更加高大了。这么多年来，石诚之所以在狼山港很有威信，一是人如其名，待人真诚，真心为货主企业服务。另一个原因，是他从不厚此薄彼，办事公平，不夹带任何私人感情和利益。他经常讲，他特别喜欢狼山锚地，不光是因为近20年的心血都倾注在这里，更是因为不管江上风浪多大，这里始终能够遮风避浪，安全停航。石诚还说，他心中也有这样一块锚地，当他心里有波动时，正是因为心中的这块锚地，他才更有定力。
也许之前丰博对石主任说的这个“心中的锚地”感觉上还有些模糊，但是今天，他忽然觉得这话太形象了!他好像能够真真切切的看到石主任心中那块锚地的样子。他的脑海甚至有这样一个念头，虽然今晚狼山锚地有点微浪，但石主任心中的那块锚地，从头到尾一直都是那么平静，没有起过哪怕一丁点儿的小波澜。他觉得，自己心中似乎也应该建立那么一块锚地。
石诚和丰博配合着取样，留好照片，又把样品又都装进了工具包。张总觉得这个过程真是太难熬了！舱内的高温耗掉了他大部分体力，在小马的搀扶下，他用尽最后一点气力爬上甲板，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彻底站不起不来。
丰博让两人在取样单上签了字，和石诚一起先后爬下绳梯，重新上了交通艇。石诚又习惯性的抬头看来看支云塔，灯光映射下更加洁白无瑕，在黑夜里显得比白天还要醒目。台风正在赶来，另一项查验任务还在等待着他们……
五
一个月后，“蓝天2018”行动取得一批重大成果，通城海关参与破获的重大走私废矿渣案成为全国重点案件，石诚和丰博在“桑坦”号提取的样品提供了关键证据。
经过进一步侦查，这些废矿渣来自于X国一家受环保署监管的企业。由于废矿渣严重的环境危害性,X国对该类物品有着极其严格的环保规定,无害处理必须支付高昂的费用。而走私分子们为了一己之利，不惜牺牲国家利益铤而走险，把它们贩运到国内。此案牵连出来的一个上游炼铜企业、贸易商、代理商和境外生产企业相互勾结、长期走私贩卖废矿渣的犯罪团伙浮出水面，非法利益链条被彻底斩断，数十万吨对我国环境有严重危害的废矿渣被海关依法做退运出境处理。走私团伙最终受到了法律的严惩。
10月，立功表彰文件下发到通城海关。文件到达那一天，石诚带着丰博正在江上执行任务。自从出色完成了“桑坦”号查验任务，石诚就特别喜欢带着这个年轻小伙子外出执行任务。方博借着立功的话茬，专门请教了石诚，问他心中的锚地到底是什么？石诚笑而不答，他又习惯性的抬头看了看支云塔，塔身下碧水青山，塔尖上蓝天白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