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歌声不曾遥远

姐姐的歌声不曾遥远

很少惦记姐姐，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爱她。是因为从我记事时起，都觉得她很快乐，从来不让我这个做弟弟的担心。是不是这样与生俱来的快乐，注定了她一辈子的幸福？是的，姐姐生活着无疑是幸福的，我感觉她的幸福就如同她那些年的歌唱，一直在我的心头荡漾。

姐姐从小就喜欢唱歌，什么样的歌只要经她听了，几天就能有模有样哼出来。小的时候家里条件差，日子过得并不滋润，但这并不影响她那无忧无虑性格的形成。倒是觉得，那时她的歌声成了我家快乐一部分，冲淡了那些年因物质匮乏所带来的忧虑与沉闷，生活因此平添了许多亮丽温馨的色彩。

记得最为真切的是夏天到来。当聒噪的蝉鸣渐弱，夜空被繁星似的萤火虫点亮，村庄里的大人、小孩全出来纳凉了。这时我们抬出凉床，来到熟悉的大桑树下。晚风轻轻拂过，可以听见蛙鸣连绵起伏，听见桑叶在低低歌唱。我与姐姐、妹妹仰面躺在凉床上，广漠的星空是我们歌唱的屏幕，而桑树边偌大的空场就是我们的舞台。尽管空场上纳凉的人多，低语声、窃笑声、高谈声、阔论声不绝于耳，但这丝毫不影响姐姐那生脆甜美的歌喉即兴发挥。一首意犹未尽，紧接着又来一首，《军港之夜》《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妹妹找哥泪花流》……但最多的是高胜美、韩宝仪唱的软歌，驱走了夏晚的酷热，浑然不觉热浪阵阵，却是整个人身凉心爽，倍儿精神。整个夏天的夜晚简直排成了她的表演时间表。我与妹妹都痴迷于姐姐的歌声，但胆子小，有些怕羞，只能小声附和着啍哼，算是伴唱。直到夜露初生，纳凉的人渐渐散去，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她当然也苦恼的时候。由于父亲支气管破裂，只能呆在家做些手艺活，勉强养家糊口，所以一家三个小孩都念书，委实够呛。她是大的，又是女孩，自然小学没念毕业就辍学了。当时我见她直抹眼泪，用有些恨恨的眼神望着我与妹妹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走向学校……停滞了迈向学校大门的脚步，她在家门口久久徘徊，桑树下，屋角处，池塘边，我听见她低声地歌唱，那歌声里充满了无奈与忧伤。哎，穷人家的孩子……

然而，姐姐就是姐姐，她永远是那个活泼的快乐的姐姐。还没过几天，听说隔壁家塑料厂招人，她立刻跑到母亲那里，眼睛里放着光彩，大声嚷嚷:“妈，我也要赚钱啦！我要到隔壁大伯家做塑料袋！”母亲心疼地望着一脸兴奋的女儿，轻搅怀里，半晌说不出话来。就这样，姐姐成了一名塑料袋操作工，这一干就是五年，从十三岁辍学那年开始……厂子里与她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多，姐姐很快融入她们中间。她那动听的歌声又响起来了，车间里顿时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引得众人齐声和唱。歌声穿过窗户，回荡在村庄的上空，常引得一些男孩驻足谛听。他们知道，那里有一只金凤凰，在快乐地忙碌着，她甜甜的笑容甜甜的歌声是他们梦中的向往……

这些男孩中间，有一个是隔壁大队的，年纪与我姐姐相仿，在外面跑塑料袋业务。他常年到厂里订塑料袋，经常走我家门前经过，脸上总是满含笑意。有时碰见我的父亲，挺恭敬地递上烟；碰见我妈，挺热火地喊大娘好，他的懂事赢得了我全家的好感。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姐姐的歌声越来越好听了，《粉红色的回忆》《无聊的游戏》《千言万语》《别再来找我》……直听得这个男孩脸红心跳，可怜眼睛都不敢多望一下我姐姐。听说后来他回家拼死拼活吵闹，非要他的父亲前来托人做媒。父亲母亲见两家路近近，小伙子苗头还不错，就答应了。

说真的，为姐姐的出嫁，我曾经有过多少次偷偷地流过眼泪！一刹那我感到多么的孤单与痛苦！从小爱我疼我的舍不得我的姐姐，啊？就这样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牵手走了？！她还会回到我的身边吗，替我刮痱子炒饭，替我打伞打扇子洗衣……还有，那一直萦绕在家中带来无限欢乐的歌声，它还会时常响起吗……

后来我很少听见姐姐的歌声了，是因为她离开了这个家，她已为人妻，去尽心尽力呵护属于自己爱的小巢。姐姐是何其的幸福何其的幸运！她有个爱她的丈夫，为她做一切都无怨无悔；她有两个疼她的女儿，为她做一切都百依百顺。每当看到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我的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我知道，天底下，一个家，没有什么比快乐更令人向往；没有什么比爱更为觉得重要。而在我姐姐的家中，两者同时存在……

现在，姐姐快年近半百，已经是做奶奶的人了，但她仍是那样乐呵着。有一次我打趣她：“姐，你唱歌那么好听，现在还唱吗？”姐姐笑盈盈地嗔我一眼：“还确巴你老姐？都成老太婆啦！”

是吗？我亦笑盈盈地望着姐姐。亲爱的姐，我分明听出你的内心一直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