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重生
一周之内，我遭遇了全世界的背叛。
我苦苦追求了八年的女友在婚礼上逃走了——只因在亲吻环节我用力过猛咬破了她的嘴唇，她便甩手打了我一巴掌，跑出现场坐上了一辆宝马车飞驰而去。
这件事非常离奇，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我确实只亲了她的嘴，并没有咬破她的唇。
整场婚礼我都很紧张，司仪卖力的叫喊让我浑身颤抖。终于到了新人亲吻那一刻，村里的屠夫五大鞭又突然出现了，这次他向我表演了他吹猪的拿手好戏。
只见他趴在猪屁股上拽着猪尾巴用力地吹，猪的肚子便鼓了起来，越来越大。他一边吹猪还一边骄傲地看着我笑，好像在说他的吹猪比我的接吻有意思得多。可能是用力过猛，他突然嘴滑了一下，被射出的猪粪喷了一脸。看到这儿，我实在忍不住就哈哈笑了几声。
回到住处我偷偷哭了一场，心情就好多了，我便向我最好的朋友解释了一遍当时真实的情形。他竟然不相信我，还指责说我确实咬破了她的嘴唇，她逃走时用手捂着嘴哭，血都从她的指缝里流了出来。
可那酒店门口的宝马车是怎么回事呢？进入酒店时我就看到它停在入口旁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事情发生后为什么她的亲戚朋友一下都消失不见了？
这件事本就是个阴谋，八年间我为她花了太多钱，送礼物，供她读研读博，可一毕业，她还是爱上了那个宝马男，便精心施了这个阴谋来摆脱我。
第二天我收到了我最好的那个朋友发给我的绝交信。他说我的精神已经彻底分裂，和我一起住让他感到恐惧。他已经仁至义尽，也已经无能为力，希望我去看看医生。
我知道，我在他那儿住了半年，问他借了几次钱，他早就不耐烦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我离开。而且一劳永逸，以后也不再烦他。
从他那儿搬走后，我住到了一个老旧小区楼顶的小阁楼中。
婚假结束，我强忍着心痛，搭上公交车去上班。
在公交车上，我又看见了那只花脖子大公鸡，它在车里旁若无人地踱着猫步，头高傲地举着，左顾右盼，好像它才是这个城市的主人。
它那趾高气扬的样子真是搞笑，比以前跟在一群老母鸡后面咕咕地叫春时还要有趣，我不由得笑出了声。旁边有一位小朋友看到我笑，就躲到了他妈妈的身后去。
那公鸡走着走着，突然飞了起来。它从地上一跃而起，踩了一下旁边那位女乘客的肩膀，便往车头方向飞去，一下子落到了方向盘上。
它脚握着方向盘，眼睛直直地盯着司机，样子十分呆萌可爱。
我感觉实在好笑，光天化日公交车司机的方向盘竟被一只来自村里的公鸡夺了去！
我几乎笑了一路，直到乘客们一个一个都下了车，车里只剩下我，像是机器人一样开车的司机，还有那只站在方向盘上傻傻地盯着司机机械地操作着公交车的搞笑的大公鸡。
两个小时后，我呵呵笑着准时来到了公司。看到老板正在前台和那个白白嫩嫩的姑娘调着情。
我早就知道他们的秘密: 老板的老婆不会生，他就招聘了这个姑娘，以工作为掩护，只是为了借她的肚子给自己生一个孩子。
据说现在的行情从怀上孩子开始按月付款，到孩子三个月大，总共需要五十万。老板不缺钱，找了个这么白嫩漂亮的，一定付得更多。
看到我走进来，老板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转过身对我说:
“大鹏，虽然你之前干得不错，但你已经两个月没有开过单，你已经不适合留在这儿了。尽快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离职吧——
对了，听说你那个未婚妻长得不错，有空了还是去把她找回来吧，就你这样，她愿意嫁给你，这就不错了！”
说这些话时，它根本就没有正眼看过我。
我突然想冲上去揍他一顿，把他打倒在地，用脚狠狠地踹他的头。这时，同事小燕走了过来，她脸上那块刀疤红红的，让我心跳加快。我赶忙低下了头，向人事部走去。
这公司本来也快要倒闭了，我想，早一点离开或许更好。
为了筹备婚礼，我几乎花光了十年来所有的积蓄。现在又丢了工作，我感到有座山正慢慢向我压过来。看来我是逃不过去了，地铁站里到处飘荡着死亡的气息。
我决心努力撑到周末，期间再打两个电话，然后再无牵无挂地离开。
晚上八点半，我躺在顶楼小屋的床上，感到胸闷气短，很想打个电话。
我上下滑动通讯录，但那上面的名字大都十分陌生，竟然还有一个叫“王八羔子”的。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后来看到“虎妞”两个字时，我停了下来，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虎妞！”
“哎，鹏哥，怎么，想我啦？”
“哈哈，虎妞，你猜对了，我真的想你了……你听说我结婚的事了吗？”
“当然了，你可是出了名了！在婚礼上咬破了新娘子的嘴唇，估计你是第一个吧！你总是太心急，等到入了洞房再咬也不至于搞得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呀！”
“好吧，你也这样认为……我今天辞职了，心情不好，要不，你来陪陪我吧？”
“我靠，之前主动送到床上你都不要，现在又想起我来啦！不过，谁让本姑娘就稀罕你呢……”
接着，我又拨通了“混蛋”的电话——
他是我的继父，在我很小时他就强行霸占了我妈，从那时候起，他在我心里就是个混蛋。后来我妈死了，滚蛋就成了我唯一的亲人。
电话里，混蛋好像喝醉了酒，骂骂咧咧的。我还是把我这两天的遭遇和现状跟他重复了一遍，除了他，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倾诉了。
他听了一会就挂了电话，只说了一句你他妈想咋样就咋样，以后别想再向我要一分钱。他挂了电话，我还是对着电话说完了我想说的话，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
我本来还想问他村里的那个屠夫五大鞭还活着没有？还有之前老妈养的那只花脖子大公鸡死了没有？
晚上九点一刻，虎妞终于敲门了，手里提着一袋打包的花生米和一瓶二锅头。
“亲爱的你瘦了好多啊！”她把东西放到我的床头柜上，转过身双手捧了一下我的脸，笑着说。
她一笑，一双眼睛就眯起来，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甚是可爱。
“你今晚不用上班？”我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她那一头短发在灯光下闪着青光，很是迷人。
“鹏哥第一！”说着她一把搂住了我的腰。
虎妞今年21岁，我们曾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之后公司倒闭，我们就分开了。那时候她追过我，在我和我那女友关系时断时续的间隙，她还无情地夺去了我的第一次。
她中专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了——一个无耻的老师引诱她到房间，夺取了她的贞操。
那时候我心里还一直装着那个正在读研究生的女朋友，对虎妞就没有太大的兴趣。
生活所迫，现在她在一家KTV上班，给一些老男人跳跳舞，陪他们唱唱歌，钱挣得比之前多很多。
我们坐在窗前相互依偎着就着花生米喝了几杯酒。我们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似乎什么都不需要讲出口。
透过小小的玻璃窗，能看到天空堆出了褐色的云层，一团一团的像是虎妞胸口的淤青。
本就暗淡的月光时隐时现，几个孩子在一棵大树下玩耍，远远发出一阵阵嬉笑声。我感到这城市的夜越来越沉重，我担心那些孩子终究会被它裹挟着动弹不得。
虎妞比我喝得更多。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眼睛空空地望着窗外，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你最近不好过。你活得太过小心谨慎，总是迁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其实你这样太累，她们说你的精神分裂了，都在躲着你，我知道你只是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喘口气。”
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会，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有着无限的柔情。然而一瞬间，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又涌出许多泪水。我连忙帮她拭去了，又轻轻把她搂在怀里。她继续说着。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并不像别人眼中的那个自己那么坚强，我们早已习惯了把自己那颗脆弱的心紧紧抱在怀里，一个人躲在幽暗的角落里默默哭泣，而把最灿烂的笑容无私地献给别人……
那个老师，我曾经那么信任和尊重他，但他却……
我当时拿着刀差点就杀死了他。当时他像只狗一样跪在我面前痛苦流涕，不停地扇着自己耳光，让我看在他七十岁老母和两岁女儿的面上绕他一命。我那时竟然就突然心软了，本来要捅向他心脏的刀只向他的胯下砍去……
从那以后很多年，我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了，直到遇见你……我知道你并不真正喜欢我，只是偶尔需要我的身体……
你知道半个月前我遭遇了什么吗？一个老头在KTV里把我摁在沙发上……我想报警，但一切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找回自己，他已经给我丢下三千块钱离开了……”
窗外突然刮起了大风，不久便下起了暴雨，接着是隆隆的雷声。
我们脱光了衣服，在床上紧紧拥抱着，像干涸的河滩里两条求生的鱼，彼此猛烈碰撞着，吮吸着。外面的电光不时射进来，把我们照得通透……
那一晚，我第一次那样坚强不屈，像一个跋涉在远古战场上的勇士，直到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永远倒在了那片雪白而温柔的废墟里。
那一晚，花脖子大公鸡一直在我的床上跳跃着，不时伸长脖子咯咯哏地叫上几声。
第二天早晨，虎妞不见了。
桌上有一叠百元钞票，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娟秀的字:
“我走了鹏哥，请别怪我不辞而别。我爱你，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
感谢你常常还关心着我，但我要离开了，去海边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在这个寂寞又枯燥的城市里，无论遭遇什么，你都要多多保重！”
天已大亮，但我不知道该去向何方。在这城市高楼林立的缝隙中，我就像一只可有可无的蝼蚁，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周末已至。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把那把水果刀握在了手中。
忽然有海水开始从窗外涌进来，带来咸涩的大海的味道。许多金色的鱼在我身边游来游去。远处有巨大的轮船响起了汽笛声。
我在大海上漂浮着，洁白的云朵在头顶触手可及。一只海鸥落在我胸口上，歪着头，两只好奇的眼睛轮流盯着我看。
转过头，我望见了那间海边的小屋。虎妞就坐在不远的沙滩上，正微笑着向我招手！
一只花脖子公鸡从屋顶上飞了起来；几只小鸡在沙滩上追赶着蟹宝宝；屠夫五大鞭赶着一头大肥猪从我身边走过，笑着向我挥了挥手。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和宁静。一只章鱼游过来，想要抢走我手中的匕首……
